孔邑此刻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癫狂,竟真的去扯她腰腹间的束带,钟毓心下一急,扯下墨发中斜插着的发簪,抵在自己颈脉处,冲他歇斯底里喊道,
“孔邑,你非要逼死我不可?”
一滴热泪恰好从眼眶中滴落,钟毓眼皮哭的发红起皱,说话间把发簪锋利的尖头又往皮肉中抵近分毫,誓要拿命与其抵抗。
孔邑恨毒了她这样拿命危险他,骨子里深藏的森冷暴戾的秉性再也抑制不住,孔邑掌心拢住她握着发簪的手,暗暗施力往下压,似笑非笑的轻叹一口气,薄唇上下歙动,吐出的话又轻又柔,却暗藏腾腾杀意,“想死?那我今日便送佛送到西!”
颈间刺痛,钟毓感觉到有细密的湿热的东西顺着脖子那里往下淌,她知道,那是血。
孔邑竟真的要了结她的性命!
“放—放开,你疯了不成?。”
后怕和恐惧犹如潮水般袭来,钟毓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孔邑的束缚。
“怎么,怕死?”
孔邑狠狠推开她,钟毓倒在一边,手捂着脖子,幸好伤口不深,只是划破了表皮。
“以后休要再动这些蠢念头。”
孔邑垂下眼皮,目光中毫无怜悯之意,语气异常冷漠疏离。
“小姐,今日出去可有什么好玩儿的?”
柳儿一天扒了好几次门框,就盼着小姐回来呢,钟毓匍一回院子,柳儿便凑到跟前去。
钟毓身心俱疲,扯不出精神来应付,虚虚笑了一下,
“柳儿,我今日腿脚走得酸累,想歇息了,旁的不管谁来,就说我躺下了。”
柳儿担心主子身体,赶忙把她搀扶着进了里屋躺下,嘱咐院子里其他奴才都往外散去,切莫扰了小姐歇息。
钟毓缩在被窝里,心绪实在难抑,咬着唇哽咽流泪,只觉得前途茫茫,自己像大海里孤苦无依的一叶扁舟,无人可以带她脱离这苦海。
哭着哭着就睡过去,最后还是柳儿进来把她轻轻唤醒,钟毓揉揉眼睛,哑着嗓音问她怎么了。
“是大公子来了,已经来了好一会,您一直不见醒,饭菜都拿去热了一遍了。”
下意识想躲着不见,脑子里倏地闪过孔邑下午在她耳边的威胁,钟毓垮下肩膀,低声交待柳儿替她穿好衣裳。
柳儿不知这公子和小姐又是闹什么别扭,二人间的气氛实在诡异,她刚才伺候小姐穿衣时,小姐嘴巴瘪着,像是要哭了似的。
“哭过了?”
孔邑沉声问她,夹了一块她平时爱吃的玉带虾仁,放进她碗里,
“吃了。”
钟毓没有胃口,但怕惹恼他,乖乖夹起来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你也不必对我苦大仇深,我对你如何,这些年我不信你不知晓。”
“是我对你起了心思,父亲那边自然是我去说,你只要乖乖站在我身后,无人能伤你分毫。”
“钟毓,这段时间你听话些,莫再我让我费心。”
言辞间像是处处为她着想,钟毓握着银箸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泛着白色。瞧出她隐忍着怒气,孔邑嘴边挂上讥讽的笑意,语气更为柔和,
“不若明年这个时候,咱们便成婚如何?”
钟毓猛地抬头,望着他,十分抗拒,“你疯魔了!你就不怕被这全都城的百姓议论,竟要娶你自己的妹妹为妻?”
“你我算哪门子的兄妹?钟毓,我要娶你,何须顾忌旁的人?”
如此狂妄,钟毓如坠冰窟,半晌吐露不出一字,只是面色发白,吓得不轻。
“好了,你怕什么,左不过有我护着你。”
不忍心再激她,钟毓何时像这般萎靡过,从来都是明艳极研,灵气十足,现下霜打了茄子似的,孔邑也心疼她。
钟毓浑浑噩噩在屋里龟缩了几日,某日来了小厮通传,说是傅府的大小姐托人送来口信,邀钟毓去府上有事相叙。
“钟毓,我瞧你怎么瘦了?”
傅菁菁拉着钟毓小手,把人囫囵转了一圈,细细打量,再肯定补上一句,“是瘦了,小脸都没从前圆润了。”
钟毓撒娇似的搂着傅菁菁,心里苦闷许久,终于见到个亲切的,心里酸酸软软的,不禁吸了吸鼻子,倒还操心上傅菁菁的婚事。
“还有十日姐姐就要大婚了,姐姐可害怕?”
傅菁菁拉着钟毓一起坐下,笑得有些勉强,叹了口气,带着不符合她性子的哀伤之意,
“我不知道,旁人总说赵子胤是良人,我嫁与他,往后只有享不尽地福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要我嫁,那我便嫁。”
许是有同样心境,钟毓今日终于可以体会傅菁菁的心情,细细想着她的一番话,再也忍不住,小孩子似的,“哇”地哭出来。
“哟,这是怎么了?别哭呀,怎哭得这般伤心?”
傅菁菁慌了,她不过是感伤几句,和钟毓说点心里话,没成想竟把人惹得这样伤心。傅菁菁拿手绢一直替她抹眼泪,钟毓憋了许多苦楚,在这儿没有孔邑的耳目盯着,她誓要哭个痛快。
“我....难受,菁菁姐,呜呜呜……,我好难受。”
一边说一边哭,可急坏了傅菁菁。
“姐!你怎么把钟毓弄哭了!”
傅楚突然闯进来,一进门也没问原因,没头没脑的就冲他姐嚷。快步跨到钟毓跟前,钟毓透过一层水光抬头看着傅楚,顿时觉得踏实,可哭得更厉害,一边抽噎,一边站起身来,踮着脚尖要抱他,嘴里还委委屈屈地说着话,
“傅楚~,你怎么都不去看我~,我.....我就你这么.....这么一个好朋友,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跟你说~,呜呜呜……”
其实她说得话傅楚都没太听清,可她一边哭一边伸直了胳膊要叫他抱,傅楚心一下子就酸得不行,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轻轻哄着,“不哭不哭,我不是在这儿么?谁欺负你了,我帮你讨回来,成不成?”
钟毓搭在他肩膀上的头狠劲地点了点,声音嗡声嗡气的喊他,
“傅楚~”
“嗯。”
“傅楚~”
“在这儿呢。”
“傅楚~”
“怎么了?”
“我还给你的那小龟呢,我想瞧瞧它。”
二人来到傅楚屋子里,小龟在瓮盆里一动不动,钟毓眼皮还是肿的,看见小龟还是孤零零地一只趴在里面,蓦地又笑了,
“傅楚,你怎么不给它找个媳妇儿啊?”
傅楚:.......
“钟毓,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傅楚心里始终担忧,从小到大未曾见过她哭得那样伤心,叫他也跟着难受。她哭好了,故意装作没事,傅楚却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什么怎么了,就是—,哎呀,无事的。”
钟毓被他问恼了,跺跺脚,不许他再问。
“罢了罢了,我不逼你就是了。”
自从钟毓恢复女儿身后,二人已经很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毕竟总要避着男女之嫌。傅楚珍惜这样和她谈天相处的时光,不愿放她走。
“咦?傅楚,我之前送你的锦囊呢,你难不成丢了?”
钟毓也是随意在他腰间一掸,忽然想起之前刚学女红时,特意给他绣的锦囊,自他回来时,钟毓就一直未见他佩戴过。
“什么?”
傅楚以为那东西是钟毓被奸商掌柜坑了银子买的,虽没丢,却也是放在柜子里,一直没再拿出来过。
钟毓见他这般反应,立马鼓了腮,瞪他一眼,
“那可是我辛苦绣的,你竟然如此不珍惜,白白糟蹋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钟毓也不知怎的,一想到傅楚这样不珍惜自己的心意,就忍不住生气。说罢就要走,气哄哄的,傅楚怎么喊也不回头。
“钟毓,你听我说,你别走。”
小姑娘在前面气哄哄地闷头走,少年郎在后面不停哄,最后钟毓小跑起来,捂着耳朵,不想听他无谓的解释。
“钟毓!你别闹!”
傅楚真怕她就这样走了,剑眉紧拧,一把拽住她手腕,钟毓惯性使然,往回旋转身子,腰上一紧,紧接着就被傅楚扛在肩上。
“你是我祖宗,成不成?许久没见你,咱们好好相处不成么?”
钟毓倒栽葱似的挂在他肩上,却反常没闹,抿着唇,偷偷笑弯了眼。
“你帮我戴上,快点。”
颇有命令似的语气,傅楚把锦囊塞在钟毓手里,钟毓故作高傲地哼一声,手却诚实,三两下帮他系好。
“这下还气不气了?”
傅楚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平视着与她说话。原以为说完之后钟毓会咋咋唬唬不依不饶地,可钟毓也着实没想到傅楚会陡然弯腰与她这么相近,红唇半张着,有些懵怔。
时空仿佛停滞,周围的景物全都淡化模糊,二人瞳孔里互印着自己在对方眼里的模样,呼吸相交,气氛渐渐浓烈,一发不可收拾。
傅楚在战场厮杀时从未有过胆怯,从来都是骁勇善战,披荆斩棘。此刻心脏像是被鼓槌敲打着,有些焦灼,一松一紧的,叫他摸不着原因。
再说钟毓,不像傅楚那样局促,只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细细打量傅楚的长相。
其实他是好看的,不同孔邑那样冷清的面容,也不似赵子胤如玉一般的温润。他是有些腼腆的,对着她笑时,藏着点傻气。他幼时太顽皮,傅老爷子总要在府里各个地方备着竹条,好随时教训儿子。
可尽管他顽皮至此,对钟毓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谁说她一句不好,傅楚撸袖子就要揍人,一切以钟毓为中心。
为何这么偏爱钟毓,傅楚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这样不求回报的把一腔柔情全都给了她。
“傅楚,你眼睛闭起来。”
傅楚受了蛊惑,眼皮阖闭,猜到什么,又觉得不可置信,喉结上下翻动,这上头的诡异气氛,让他口干舌燥。
很软,温热,这是傅楚当下所能感受到的,嘴唇上有湿意,一下又一下地被轻轻啄着,傅楚觉得自己像只呆头鹅,动也不能动,只有不停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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