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出租车穿过雨幕,停在CBD核心区一栋造型前卫的玻璃大厦前。周序仰头望去,大厦顶层是星光传媒的办公室,也是秦屿个人工作室所在地。

他没有走正门。绕到大厦背面的货运通道,感应门锁在意识操控下无声开启。监控摄像头在瞬间被干扰,画面定格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电梯直达顶层。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侧墙上挂着旗下艺人的巨幅海报。秦屿的海报在最显眼的位置,笑容阳光,眼神却有种刻意的张扬。晋源的海报已经不见了——或许从未被挂上来过。

周序停在会议室门外。隔音门挡不住里面的对话:

“……媒体那边都打点好了,晋源的话题热度已经压下去了。”

“粉丝那边呢?”

“闹了几天,没新料,也累了。再过一周,就彻底过去了。”

“那个助理林薇找到了吗?”

“还在找。不过她手里应该没实质性东西,不然早爆出来了。”

“不能掉以轻心。陈律师那边呢?”

“他精明得很,什么风都不透。但晋源的遗产程序走完,他也就没理由继续插手了。”

周序的感知穿过门板,“看”清了里面的人:秦屿的经纪人赵坤,四十多岁,精明干练的脸上带着疲惫;还有两个公司高管,以及——秦屿本人。

秦屿坐在主位,把玩着一支限量版钢笔。他确实长得英俊,但那种英俊是精心雕琢过的,每一处弧度都计算精准。与晋源温润的气质不同,秦屿的美有攻击性,像出鞘的刀。

“晋源那小子,”秦屿忽然开口,声音懒洋洋的,“临死前还给我发了条短信,你们知道吗?”

会议室安静下来。

“写的什么?”赵坤问。

“‘你会后悔的’。”秦屿笑了,笑意没到眼底,“多幼稚。后悔?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短信处理掉了吗?”

“早删了。”秦屿说,“不过就算留着又怎样?一个死人发的短信,能证明什么?”

周序站在门外,雨水的气息似乎穿透了二十七层楼的高度,弥漫在空气里。

“天台那天的监控,”一个高管低声问,“确定都处理干净了?”

“物业那边打点好了,原始数据已经销毁。”赵坤说,“警方拿到的拷贝版本没有关键画面。”

“那两个物业人员呢?”

“调去外地分公司了,足够远。”

秦屿放下钢笔,身体前倾:“最重要的是,那天没有任何目击者。晋源是自己掉下去的,这就是事实。”

“可是秦少,当时天台上不止……”

“我说,”秦屿一字一顿,“他是自己掉下去的。”

沉默。

然后赵坤开口:“对,意外坠亡。我们都很难过。”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共识中结束了。周序在门外,直到里面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秦屿一个人。

他没有进去对峙。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他做了另一件事——意识如细丝般延伸,连接上秦屿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数据流在无形中涌动,复制,传输。通讯记录,聊天记录,加密相册,云端备份……所有数据被完整地拷贝,压缩,存入周序意识深处某个绝对安全的区域。

秦屿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门缝外空无一人。

“奇怪……”他嘀咕着,拿起手机检查,一切正常。

周序已经离开了大厦。

雨还在下,且越下越大。街道积水映出霓虹的倒影,破碎而迷离。

回程的出租车上,周序闭目整理信息。秦屿手机里的数据正在被解析,大量碎片开始拼凑:

——与某高层官员子女的暧昧聊天记录,涉及资源交换;

——私下购买水军抹黑竞争对手的转账凭证;

——一份签署于三个月前的“合作协议”,甲方是秦屿的父亲,乙方是《逐鹿》剧组的最大投资方,条款中明确写着“确保秦屿出演男主角”;

——还有一组照片,时间标注是晋源坠楼当天下午。照片里,秦屿和两个男人在一家私人会所举杯,笑容灿烂。照片的定位信息显示,会所距离晋源的公寓只有十分钟车程。

但最关键的部分缺失了:关于天台那天的直接证据。

周序睁开眼,望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证据链还不够完整,法律意义上的“铁证”尚未出现。

他需要云盘里的录音,也需要苏婉贞手里的另一半密钥。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理解晋源最后时刻的全部真相——不仅仅是谁推了他,更是为什么一个干净了二十七年的人,最终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或者,真的是“选择”吗?

出租车停在高铁站。周序买了最近一班前往青城的车票。

候车室里,电视正在播放娱乐新闻。秦屿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在参加一个慈善活动,面对镜头时眼眶微红:“晋源是我很好的朋友,他的离开是所有人的损失……希望大家能记住他最好的一面,不要再传播不实猜测,让逝者安息。”

演技精湛,情真意切。

周序身旁坐着一位老太太,看着电视叹气:“多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您认识他?”周序问。

“不认识。但我孙女喜欢他,说这孩子特别善良。”老太太擦了擦眼角,“这世道,善良的人怎么总是不长命呢?”

周序沉默。

广播响起,开始检票。他站起身,走向站台。

高铁穿过雨夜,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灯火。周序坐在靠窗的位置,意识沉入更深的层面。

他开始“阅读”那些从亿万意识中汇聚而来的、关于晋源的记忆碎片:

——十六岁,在片场角落默默背台词,把盒饭里的鸡腿让给演乞丐的老演员;

——二十一岁,第一次拿奖,获奖感言里感谢了剧组每一位工作人员,包括保洁阿姨;

——二十四岁,被私生饭跟踪,保安要动手时他拦住:“她只是太年轻,别为难她”;

——三个月前,深夜收工后去探望生病的粉丝,在病房外站了半小时,最后放下果篮悄悄离开;

——坠楼前一周,最后一次更新微博,是一张夕阳的照片,配文:“光总会来的,对吗?”

那么多温暖而琐碎的瞬间,构筑起一个真实鲜活的人。然后,戛然而止。

周序的指尖在车窗上轻轻一点。玻璃内侧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在上面写了一个字:

字迹很快模糊,消失。

但他知道,有些光,即使被黑暗吞噬,也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燃起。

而他,就是那束重新燃起的光。

两小时后,高铁抵达青城。雨停了,但夜空无星,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垂。

周序按照地址找到市立医院。已是深夜,住院部大厅空荡安静,只有护士站的灯亮着。

他走向心内科病房区。在走廊尽头那间单人病房外,他停下了脚步。

病房里,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靠着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她手里捏着一张照片——晋源高中毕业时的合影,少年笑得羞涩而明亮。

苏婉贞。

周序没有立刻进去。他的感知先一步探入房间,确认没有监听设备,也没有可疑人员。然后,他轻轻敲了敲门。

妇人缓缓转过头,眼神先是茫然,然后在看清周序的脸时,骤然凝固。

“你……”她的嘴唇颤抖着,“你是谁?为什么……”

她没说完,但周序明白她的震惊——他长得太像晋源了,不是五官的复制,而是那种骨子里的神韵。

“苏阿姨,我是晋源的朋友。”周序走进房间,声音放得很轻,“他托我来看您。”

“朋友?”苏婉贞的眼神警惕起来,“源源的朋友我都认识,没见过你。”

“是他最后那段时间认识的。”周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跟我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让我务必找到您,拿到一样东西。”

妇人抱紧了照片:“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盘密钥的另一半。”周序直视着她的眼睛,“他说,您知道在哪里。”

长时间的沉默。苏婉贞的眼泪无声滑落,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们都说是意外。”她的声音破碎,“我不信。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他不可能……不可能自己跳下去。”

“他不是自杀。”周序说,“是有人逼死了他。”

妇人猛地抬头,眼睛里燃起痛苦的火光:“谁?是谁?!”

“这就是我需要密钥的原因。”周序说,“云盘里有证据。有了它,才能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

苏婉贞颤抖着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家里的旧书柜……第三层,从左数第七本书……书里夹着……”

她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周序接过钥匙:“我明天早上去拿。今晚您好好休息。”

“等等。”苏婉贞抓住他的衣袖,力道大得惊人,“你答应我,一定要让真相大白。我不要赔偿,不要道歉,我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母亲才有的决绝狠厉,那是失去孩子后,人性中最原始的反击本能。

“我答应您。”周序的声音里有种沉甸甸的重量,“以我的存在起誓。”

离开医院时,凌晨三点。青城的街道沉睡在湿冷的空气中。

周序没有找酒店。他漫步走向老城区,按照地址找到晋源长大的家——一个老式小区的二楼单元房。楼道里贴着斑驳的春联,扶手上积着薄灰。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门开了。

一股旧房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旧书,樟脑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晋源的清淡皂角香。客厅很小,但收拾得整洁。墙上挂着晋源从小学到大学的毕业照,每一张里,他的笑容都干净得让人心疼。

周序走到书柜前。第三层,从左数第七本——是《庄子》。书脊已经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

他抽出书。书页自动翻到某一页,那里夹着一张对折的硬纸片。展开,上面是一串手写的字符,与陈明远给的纸条上的字符风格一致,显然是同一套密码的两部分。

但就在他拿起纸片的瞬间,意识深处警铃大作。

不对。

书页翻动时,他看到了夹着纸片的那一页的内容——《养生主》篇,那句著名的:“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而在那句话旁边,有晋源用铅笔写下的一行小字,字迹很新: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把光传下去。”

这不是普通的留言。这是一种……交接。

周序闭上眼睛,让感知浸透整本书。然后他发现了——在书页的纤维深处,嵌着微量的金属粒子,排列成某种编码。这不是人类技术能达到的精度,更像是……意识本身的烙印。

他尝试用意识去解读。

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

不是文件,不是录音,而是一段段记忆画面,从晋源的视角:

——秦屿的经纪人在会所里冷笑:“你以为干净就能在这个圈子活下去?天真。”

——星耀娱乐的高层将一份合同推到他面前:“签了,这部戏还是你的。不签,你和你妈都会后悔。”

——天台上,三个男人围着他。其中一个抓住他的手腕:“最后问你一次,配合还是不配合?”

——挣扎。推搡。护栏的冰冷触感。

——然后,在坠落的瞬间,晋源没有看地面,而是望向夜空。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重启。”

画面中断。

周序猛地睁开眼,心脏位置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那不是生理反应,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极淡的银芒,那些从亿万意识中汇聚而来的能量,此刻正与晋源留下的烙印产生共振。

“重启……”周序轻声重复这个词。

这不是绝望的遗言。这是一种……指令?还是预言?

他把两张密码纸片收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进晋源的卧室。

房间保持着原样。单人床,书桌,墙上是手绘的星图。周序在书桌前坐下,手指抚过桌面的木纹。

然后他看到了——桌角有一处不起眼的划痕,形状像是一个箭头,指向墙角的插座。

他移开插座面板。后面没有电线,而是一个小小的、手工制作的暗格。暗格里,躺着一枚U盘。

周序拿起U盘。金属外壳上刻着一行小字,需要对着光才能看清:

“给未来找到这里的人——如果你相信光。”

他插入自己的手机(这手机是来青城路上买的,用陈明远给的现金)。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名称是:“代价”。

点开。

里面是一份完整的、时间跨度长达两年的记录:

晋源与星耀娱乐的补充合同扫描件,条款中隐藏着近乎卖身的不平等条约;

秦屿父亲公司与多个影视项目投资方的资金往来明细,涉及洗钱和利益输送;

一份名单——圈内多位不愿同流合污的演员、导演、编剧,都遭遇过不同程度的打压和威胁;

以及,最后一份文档,创建于坠楼前一天晚上: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他们给我两个选择:要么签下那份‘认罪书’(承认自己吸毒、□□、伪造学历,然后‘自愿’退圈),要么‘被自杀’。如果我反抗,他们会动我妈,动我资助的那些孩子。”

“我不能签。签了,我这二十七年坚持的一切都会变成笑话。”

“所以我选择第三条路——用我的死,把这一切烧开一个口子。”

“拿到这份资料的人,请你记住:我不是懦弱,不是逃避。我是在用唯一剩下的东西——我的生命——做最后的反击。”

“请让光,照进来。”

文档到此结束。

周序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窗外,天边开始泛起第一缕晨曦。

他终于明白了。

晋源不是被动被害的。他是主动走进了那个陷阱,用自己的死亡,把暗处的罪恶逼到必须暴露的临界点。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他选择让死亡变得有价值。

“重启……”周序再次念出这个词。

也许晋源期待的,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一种更彻底的……清洗。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带。周序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握紧手中的U盘和密码纸片。

证据已经齐备。但要让这些证据发挥最大力量,需要策略,需要时机,需要一把能撬动整个系统的杠杆。

而周序知道,他不仅是证据的传递者。

他是亿万意志的化身,是死去之人未竟愿望的延伸,是“重启”本身。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匿名短信进来,号码无法追踪:

“有人盯上苏婉贞了。小心。”

周序眼神一凛。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执棋的人,不再只有黑暗中的那只手。

光,已经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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