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沉如墨，黑压压的乌云间，时不时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豆大的雨点瓢泼地砸在房车顶上。

房车里，屠樱正环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她手上拿着一个封皮老旧的日记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助理小娅拿来了一条毛巾毯，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屠樱这才把目光从日记本上移开，冲小娅点了点头：“谢谢。”

“不用谢，屠姐。”

见小娅的眼中似有好奇，屠樱便道：“怎么了吗？”

小娅忙摆手：“没有的没有的。就是我对接工作的时候，听说屠老师很喜欢看自己的日记，那时候还感觉惊讶来着。”

见屠樱微笑着看着她，似乎暗示她继续说下去，小娅便支支吾吾地组织了一下心里话：“嗯……怎么说呢，一般人不是都会羞耻于面对自己年轻时写的话嘛，会觉得羞耻或者尴尬……但有时候能直面过去，我觉得也是一种勇敢。”

“这样啊。”屠樱笑笑。

空气间沉寂了一会儿，小娅斟酌着开口：

“屠老师，我看行程表，您最近是不是要回一趟洮崖镇？需要我安排一下吗？”

小娅是新上任的助理，做事有些放不开手脚。公司让她跟着的屠樱是而立之年的女演员。皮相美艳、演技扎实，且声名远扬。当然，她的美名重多，怪癖也人尽皆知：她患有严重的臆想症，总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为了控制病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到老家洮崖镇小住一阵。

对于病情屠樱从不掩饰，她坦言说自己一直在治疗，并且也从不影响拍摄。该拿的奖陆续到手后，大众对于这病情的态度也转了个弯：艺术家嘛，谁身上没点毛病呢。

“确实到时候了。”屠樱轻声细语地说：“帮我找个司机吧，小娅。我明天就启程。”

-

雨没有要小的迹象。小娅叫了车，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房车里安安静静的。

屠樱起身，走到床边，微笑着凝视着缩在被子里的女孩。

元遂岁的眼睛亮亮的，直勾勾地看着她。

“明天要回洮崖哦。”屠樱慢吞吞地躺到床上，把身子转过去，和女孩脸对着脸：“上次回去还是四月份吧，你骑在树枝上，晃得桃花扑簌簌往下落。”

元遂岁只是看着她笑，似乎也想起了自己那时候的幼稚，觉得好笑。

“一转眼都夏天了。”屠樱把脑袋转回去，盯着房车的棚顶：“不过在洮崖那种地方，什么季节都没有意义。不是吗？……哪怕镇子里开满了花，空气也让人一闻就恶心。”

元遂岁把屠樱掰了过来，在屠樱脑门上亲了一下。

-

从飞机落地，再转车到洮崖镇，一共需要四个小时左右。

屠樱总是一坐车就困，元遂岁倒是精神奕奕的，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

当然，在屠樱看来，窗景到了洮崖也就停止了。洮崖没有任何的风景可言。

这是一座在建国初期短暂繁荣过的工业小镇，早就被历史毫不犹豫地抛弃在了身后，一年四季都被沉闷的灰霾色笼罩着。时代的车轮轰隆隆地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散不尽的烟尘，还有模糊了面庞的茫然的、愚钝的人们。

夏季的洮崖像是没调好光圈的失焦照片，看哪里都是脏兮兮的。

镇子上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外人。凯迪拉克开进来，镇子里也就知道屠樱回来了。于是一股脑地全围过来，伸长了脖子往车窗里面打量。

屠樱住在她奶奶家的老房子里。房屋年久失修，她这么多年边住边修，顺手出钱，帮镇子上的各家各户把电路全部重新修缮了一遍。

屠樱下了车，冲围上来的点了点头，向她认识的几个长辈打了招呼。

“小葵！这回住多久哇！”一个粗嗓门的妇女从人群后挤出来，脸上的肉笑起来的时候堆在一起：“你又换车了，这辆多少钱？”

“这是租的。”

“咿！大明星怎么还租车呀！”

屠樱含笑看着面前的妇女，她穿着围裙，两只手上满是油光，正紧紧攥着一个瘦猴儿似的小男孩。男孩一边扑腾，一边用像黄鼠狼一样带着贼光的细细的眼睛打量停在路边的车。

妇女叫包芸香，是屠樱的高中同学。

包芸香实在是嘴太碎了，嗓门又大。围观的人们看她站在那里，说起来就没个完，也失了耐性，慢慢地都散去了。

最后还是包芸香丈夫从地里回来，在屠樱院子门口大骂包芸香连口热乎饭都让他吃不上。包芸香也不甘示弱，把屠樱抛之脑后，跟男人互相指责了一通，骂骂咧咧地带着儿子回家了。

屠樱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拿出钥匙，打开了屋门。

屋子里有段时间没住人，到处漂浮着细微的灰尘。屠樱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盆水，把抹布浸在里面。

元遂岁从里屋里溜达出来，向屠樱伸出了手，示意屠樱把抹布给她。

“算啦算啦，”屠樱指了指院子里的杏树：“自行车在树下停着呢，你去玩吧。”

元遂岁摇摇头，走到屋子里去掸灰尘，换床单。等屠樱打扫到卧室，她就坐在床边笑盈盈地拍拍松软的被子。

“我在车上已经睡了好久了，一点困意没有。”屠樱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走到床边，往床上一扑。

她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一会儿。翻过身来，去抓元遂岁的手。

“你刚来洮崖那天是个晴天，记得吗。”屠樱感觉自己无药可救，总是一回到洮崖就不可抑制地陷入回忆，自言自语起来：“那好像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