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天子峰上。

此时正在举行的是天子门门主鸿德老祖的礼宴,来自四海八荒三界九州的修真者齐聚一堂,广场上人头攒动,却无一人敢大声喧哗,只因鸿德老祖正端坐于天梯最上方。

鸿德老祖为修真界第一人,刚刚突破合体期,只差一步即可渡劫飞升,这让天子门声名更甚,风头无两。广场上来参加礼宴的,有的是为了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也有的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来。

“这是仙草门为鸿德老祖准备的薄礼,恭贺老祖突破。”仙草门掌门送上礼单,鸿德老祖旁边的侍者念了一遍,说:“贺掌门诚心不够啊。”

贺掌门脸色僵硬,艰难地扯出讨好的笑:“这已经是仙草门最后的……”

侍者把礼单扔到地上,打断他的话:“贺掌门还是准备准备再来吧。”

这简直就像当面打了贺掌门一巴掌,那侍者不过是元婴期修为,也敢给贺掌门难堪。周围其他人也神色各异,有同情,有嘲讽,有冷漠,有不忍。天子门横行霸道已久,在场众人几乎都遭到过天子门的掠夺勒索,被直接或者间接摧毁的小门小派也不计其数。

众修士无力反抗,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鸿德老祖坐镇,修真界一个境界之差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当今的合体期,只鸿德老祖一人。

鸿德老祖的威压弥漫开来,贺掌门敢怒不敢言,身体一僵,咬牙准备去捡那张礼单,他刚弯下腰,余光就看见一个身影从旁边掠过。

那人出现得十分突兀,穿着一身灰色粗布劲装,脚踏黑色长靴,裹着破旧的斗篷,长发随意绑起来,胡子拉喳,风尘仆仆,仿佛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过来的。

很明显这人并不在名单之内,侍者一愣,打量他半晌,问:“你是谁,从哪儿来的?”

青年修士摘掉斗篷,他一副落拓的样子,形容憔悴,苍色的瞳孔像是火焰燃尽后的暗灰,唯独那张脸看起来很年轻。

他声音嘶哑:“我来为老祖送上一份大礼。”

侍者:“什么?”

青年修士抬头看向鸿德老祖:“送你一死。”

侍者愕然,青年修士一扬手,露出腰间的剑鞘。剑鞘通体银色,纹路繁复,纤细漂亮,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侍者回过神来,脸上还没来得及摆出讥笑的表情,青年单手握剑,轻轻划过了他的脖子,倒下去之后,他的瞳孔还映着一片冰冷无情的银色光芒。

此人是鸿德老祖的心腹之一,元婴期境界,却被一剑斩杀,众人皆惊,又看向鸿德老祖。

鸿德老祖的威压肆无忌惮地释放,众人渐渐感到呼吸困难,站立不稳,层层恐惧压在每个人心头,唯独青年修士手持长剑岿然不动。

鸿德老祖盯着他,问:“你是谁?”

“陈牧,萧山陈家。”青年修士说。

二十年前,鸿德老祖为了获得稀有双生莲,灭了陈家满门,当时年仅十岁的陈牧因为离家在外而逃过一劫。鸿德老祖早已不记得这种小家族,这种不自量力的散修随手解决就好,一道风诀轻描淡写地打下去,顷刻间已经形成巨大的龙卷风,空中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缝,如同张开的眼睛注视着青年修士,令人恐惧的异象笼罩天地。

天子峰,风雨将至。

众人纷纷退开,心情复杂地看着陈牧,他们看不出陈牧的境界,但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合体期鸿德老祖的对手,这年轻人分明是在送死。

陈牧提着长剑,风将他的斗篷吹飞,衣角猎猎作响,长发飞舞,狂风卷起的飞沙走石掠过他的脸颊。他一步向前,再一步,又一步,和鸿德老祖的飞沙走石恐怖异象相比,他就像一块从山底推上去的巨石。

与此同时,他正释放出自己的威压,元婴期,出窍期,分神期——分神期九阶,竟然距合体期只有一步之遥!

但这一步就是天堑。

鸿德老祖接连捏诀,四周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陈牧脚尖一点,地面轰出一个大坑,身影如长虹,刺入风雨,一穿而过,藏着灵力的雨丝撕开皮肤,钻进血肉,血液浸透衣物,陈牧几乎顷刻间成了一个血人。他一剑劈下,鸿德老祖本以为他劈不开护盾,但剑身嗡鸣,护盾应声而破,这是鸿德老祖第一次注意到这把长剑。

鸿德老祖顷刻间后退一步,林气护体,风雨大作,天地倒悬,黑雾笼罩着两人,众人已经看不清其中的景象。黑雾之中,灵力交锋彻底撕碎了这片空间,差了一个大境界的陈牧不是鸿德老祖的对手,恐怖的灵力将他死死地往下压,陈牧强撑着站直,身边阵阵空爆声响。鸿德老祖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挥一挥手,巨大的风刃牵引而出,直指陈牧。

此时陈牧已是强弩之末,甚至无力抬起一根手指,就在这时,长剑脱手而出,立在他的身前,剑身发出微弱的光芒。

鸿德老祖咦了一声。

微光汇聚,形成一个透明虚幻的人影,随后,人影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身形纤细,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垂至腰间的银色长发微微晃动,如同秀丽而精致的漂亮人偶。狂奔怒吼的风刃席卷而过,以它为中心被割裂开来,身后的陈牧毫发无伤。

“剑灵?……不对。”鸿德老祖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同。

它抬起头,露出令人惊异的金色瞳孔,轻轻地看了鸿德老祖一眼,随后闭上眼睛,垂头静立,渐渐消失。

鸿德老祖这辈子得到过很多好东西,一般的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已经不放在眼里,然而此时,他很想要这把剑。鸿德老祖准备以灵力强行抹除剑与陈牧的联系,然而无论多少灵力灌进去,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波澜。

“你这把剑是从哪里得来的?”鸿德老祖更加好奇,缓缓笑道:“把剑给我,可以换你一条小命。”

陈牧一言不发,挣扎着起身,提剑再上。

“算了,你死了这把剑也是我的。”鸿德老祖无奈地摇摇头,虚空一点,重于千钧的力压在陈牧身上,黑雾之中,粗壮的紫红色闪电挟着不可一世的威势如同巨手朝陈牧袭来,而陈牧只顾上前,如同一只牵引无数红线的风筝,闪电与风暴追逐在身后,却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陈牧站在了鸿德老祖的面前,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沉郁的双眼。

“受死。”

银光一闪而过。

……

庞大的黑雾笼罩在天子峰上迟迟不散,天地震动,异象频发,众人只能远远观望,不敢靠近一步。众多修士都在等待一个结果。直到日夜倒悬,过了一天一夜,众人才感应到,有一道气息消失了。

是谁消失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修士,还是鸿德老祖?

黑雾逐渐散开,只见天子峰已经被夷为平地,废墟上残留数万道凌厉的剑气。雪山融化的巨流奔涌而出,碾过天子峰的废墟,又四散奔流。

陈牧手持长剑,立在空中,江流在他脚下奔涌。

天子峰以及建立其上的天子门都消失了。

许久之后,人们才反应过来。

天子门的众多弟子立刻四散而逃,周围的修士紧跟着追上去,痛下杀手。那些天子门弟子横行霸道许久,今天终于遭到了报应。还有一些人意图寻找天子门残留下来的法器宝物,场面极其混乱。

但这些都和陈牧无关,他用剩余的灵力把衣物清洗干净,然后用袖口轻轻地擦拭着那把长剑,剑刃沾了一点点血迹,他细致又认真地擦完,仿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剑身微微一颤,银发少年轻巧地攀在他的肩头,注视着已经毁灭的天子峰,说:“鸿德老祖死了,看来天子门也要彻底消失了。”

陈牧微微点头:“嗯。”

“你终于报仇了。”银发少年轻声叹道。

从陈家灭门起,到现在二十余年,陈牧背负着血海深仇,走过一条荆棘遍地的复仇之路。这些年来,他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为家族报仇。忍辱负重,殚精竭虑,几乎不计一切代价,才能站在鸿德老祖的面前。

陈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并没有喜悦的感觉。这一幕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很多次,真的发生之后他的内心反而很平静。

银发少年说:“陈牧,恭喜,你的愿望实现了。”

陈牧心里一颤,喃喃道:“是,因为你,我才能为家人报仇……林,谢谢。”

他并非天纵之才,能够用二十年的时间修炼到分神期,最重要的就是遇到了林。

林虽然寄宿在这把剑上,但并非剑灵,而是另一种更加难以想象的存在。

林来自其他世界。

他一开始就直白地告诉过陈牧,他为实现陈牧的愿望而来。那时候陈牧年龄还太小,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现在他已经完全理解了。

银发少年松开手,斜坐在长剑上,微笑道:“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陈牧低声说:“我不知道。”

“你已经是这世上最强的人,想做什么都可以。”林的银发微微飘散,万般景象倒映在他的金色瞳孔中,声音就像夕阳一样逐渐融化:“你的愿望已经实现,我也该走了。”

意思就是,实现愿望之后,林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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