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枯坐在房间里,从晌午坐到子夜,不吃不喝、一言不发。
她从能下地走路开始,便被哥哥和弟弟接回这个小院。
原本只有两间半的屋子,许严和许玉住一个屋,她一个人住一个屋,还有半个屋子是灶间。
后来哥哥和弟弟找到了谋生的法子,一点点积攒了些银钱,把原本破败的小院修整了一番,又把那半间屋子补全乎了,平日里许玉回来便会睡在那半间屋子里。
阿清记不得以前的事,但有哥哥和弟弟在身边,她的日子倒也过得满足。
她对过去不那么好奇,对未来也没有特别的憧憬,只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安稳的过下去。
可朝夕之间哥哥和弟弟全都命丧黄泉,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桑林也没能保住性命。
天大地大,阿清觉得自己如一片枯叶浑然飘零在这世间,人生呼啸,她无处落脚,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将要去向何方。
叶行远推门进去就看见阿清憔悴又茫然的模样,那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庞就在自己眼前,他却不敢贸然靠近,生怕又像无数个醉酒的夜晚一样,又是一场虚无的梦。
晋良见自家将军呆站在屋门口,赶忙对着屋子里的阿清说:“夫人,将军来了。”
听到声音,阿清缓缓转过头,幽黑的眸子如一潭死水,看不见一丝感情。
叶行远压抑着激动地情绪,一步步走向阿清,随后在她身旁跪下,仰起头,右手忍不住抚上她额间的伤疤。
“阿清......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阿清往后瑟缩了一下,与眼前的然拉开了距离:“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叶行远,你的丈夫,你不记得我了吗?”
阿清摇摇头:“我不认识你。我阿哥说我先前的丈夫在我同他拜堂之前就死在了战乱中,我没见过他,也没见过你。”
叶行远哑然失笑,心想他的大舅哥当真是恨他至极。不过也是,如果自己有个妹妹在夫家吃了这么多苦头,甚至差点丧命,他只会做的更绝。
“你哥哥是这么跟你说的?那是他为了保护你才没有告诉你实情,如今朝廷局势已稳定,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保证。”
“我不信你,我阿哥不会欺骗我,他从来没有欺骗过我。”阿清还是一脸戒备,对叶行远所说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
欺骗?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决绝的声音在阿清的脑袋里响起——“是我愚蠢才会被你所欺骗。来人,好好看住许南清,没有我的准许不能踏出门半步,许南清主仆勾结外人罪不可赦,等我明日回来再行审问。”
那声音似乎来自记忆深处,带着十足的恐惧和痛苦一声声撞击她的脑子,让她忍不住拿手锤自己的脑袋,一边锤一边呢喃着:“我没有骗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为什么?”
“阿清,你怎么了阿清?哪里不舒服吗?”叶行远紧张极了,他拉住她捶打自己脑袋的手,生怕她伤到自己。
阿清的脑子里混乱不堪,她似乎想起有个人要杀她,想起有个人以她为耻,想起有个人把自己的真心扔在地上,一遍又一遍蹂躏。
她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炸开,撑得整个脑子发胀,疼痛让她忍不住用头去撞击桌面,一边撞一边哭喊着:“我没有骗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叶行远紧紧抱住她,把她的脑袋护在自己的怀里,安慰道:“没有人要杀你,有我在,你别怕,有我在。”
阿清痛的难以自持,手指甲狠狠陷进叶行远的手背里,抓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受伤的伤痛远比不上心痛,他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难过的无法呼吸。
他迫切的想知道他的阿清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落得今天这般境地。
剧烈的疼痛加上白日的遭遇很快让怀中人昏厥过去,叶行远赶忙将她拦腰抱起,大声吼道:“来人,找大夫,快找大夫来!”
守在门外的晋良和岳姗赶忙跑过来,晋良说:“将军,要是去军营里找军医,一来一回怕是天都要亮了。二里地外的就是灵药谷,不如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带路!”
叶行远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晋良的说法,岳姗套上马车,一行人快马加鞭往灵药谷赶去。
灵药谷上下缟素,桑林的尸首已经被运回去,谷主一生无儿无女只一个称心的徒弟,却不料遭此浩劫,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其他药童和大夫们也都悲愤难耐,少谷主是一个顶好的人,不仅医术了得待人更是温和有礼,原本今日是灵药谷的大喜之日,可眼下没有喜只有悲。
原本这样的情况,谷主并没有精力给任何人看诊,可那来人不仅是叶将军,更带着阿清。
如果今日不出事,阿清就是她灵药谷的人了,她早就把阿清当徒儿媳妇看待,如今徒弟殒命,只剩下阿清,她如何能不管不顾?
谷主强打起精神让人把阿清安顿好,自己去取金针为她治疗。
床上的阿清虽然昏迷,可脑袋的疼痛却让她不停地冒冷汗,额间发全部湿透了,整个人想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狼狈。
谷主见状便明白是她大脑受了刺激,原来被封住的记忆正要冲破桎梏,脑子里的气血乱涌,谷主伸手摸了摸百会穴和天枢穴,两处主要穴位都肿胀凸起,情况十分危急。
谷主当机立断,先用手将淤血推往边侧,随后扎针将淤血放出,一通操作下来,阿清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谷主揉了揉额角,疲惫却不忘吩咐:“按照三年前的方子给阿清煮一碗安神药过来,明日一早我再为她施针,重新封住记忆。”
一直在旁边未曾开口的叶行远拧眉,问:“谷主所言是何意?”
谷主这才注意到南境人心中的大英雄,战神大将军叶行远此刻还在屋内。
由于叶行远曾在南境奋力抵御外敌,给南境百姓带来数年和平生活,每一个南境人对他都尊敬有加,谷主也不例外。
她起身想要对叶行远行礼,却被一旁的岳姗扶住,这让她心里更为熨帖,便也毫无遮拦地说:“不满将军,阿清是三年前到我这来的。那时候我还惊讶,怎么会有小娘子受这么大罪,外有烧伤、重物打击的伤痕,内里也亏空到了极致,还中了绝命散的毒,若不是有人用天材地宝吊住她的性命,怕是早就归西了。”
叶行远倒吸一口冷气,他只当那一夜舒柳院出了意外,病中的许南清未能及时出逃葬身火海。
如今看来,火是真的火,可为何她还中了绝命散的毒,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叶行远想不明白,只是盯着床榻上瘦弱不堪的女子,心疼、悔恨等各种情绪在他心里翻涌。
谷主只当他是惊讶于阿清悲惨的命运,缓了一会继续说道:“我费劲力气才将她体内的余毒排出去,可过了三个月她都没有清醒,整日昏昏沉沉,就如同现在这样,似乎是陷入梦魇里出不来,一心求死毫无活下去的念头。不得已之下我才封住了她的记忆,我不知道前尘往事对她来说是什么,总之她忘却过去才算活的舒心些。”
“若她想起从前的事,会怎样?”叶行远问。
“轻则如同今日这般,重则七窍流血而亡。就算是缓缓地恢复记忆,想到她毫无生存意愿的模样,也难保她不寻短见。”
谷主说完,房间里陷入沉默。
叶行远有些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给了她多大的痛苦,让她宁愿一死以求解脱,京城出乱子的那一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叶行远越想越觉得自己从前混帐至极,不仅对她压抑真心故意冷淡,就连她身边的人和事也从未分神注意些。
若是自己多上心,别说他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连当初王泽那档子事都不可能会出现。
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如今她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是她的福,也是自己的祸。
不一会儿,药童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谷主查看了一下便准备去给阿清喂药,谁知还没动身,手中的药碗便被叶行远抢了过去。
“将军您这是?”
“谷主今日多有操劳,还是早些歇息,喂药的事我来就好了。”
“这怎么行,原本今日是阿清同我徒弟成婚的日子,虽然无奈横生灾祸,但我心里也是把她当成一家人了,怎能劳烦将军。”
叶行远心中酸涩极了,她忘了自己不说,还差点要嫁给其他人。
如果今天没出这档子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吗?不,他应该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有些暴戾的情绪,开口道:“阿清的兄长和弟弟皆因与叛军搏斗而亡,是我东安的英雄,我敬佩那兄弟二人,也会对忠良的妹妹多加照顾。您放下心,还是我来吧!”
谷主不知道他心里的盘算,只觉得叶将军心怀磊落仁德无双,感激地老泪纵横。
“草民叩谢将军!”说着就要跪下。
叶行远赶忙让晋良将人扶起,诚恳地说:“谷主莫要行此大礼,您医者仁心救了阿清多会,我还要感谢您。只有一事我想请您允准......”
“将军您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我定赴汤蹈火!”
“我想把阿清带在身边,战争结束之后带她回京,一来陛下需要嘉奖贤良以示君威,二来我会寻宫里的御医为阿清调理身子,三来......今日发生的事未必不会对阿清造成伤害,远离此地或许对她也是好的。”
纵使谷主心中万般不舍,可叶行远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没法反驳,最终含泪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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