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远站在樟木村的一棵树下,看着被羁押在眼前的叛军,面色沉重。
早在五日前,他接到一封信,说南境军里一小部分败类欲叛逃,究其原因是害怕他治罪。
可当自己接着往下看的时候,发现这帮人的罪过罄竹难书,每一项单拎出来都是死罪。
叶行远带着一小支精锐日夜兼程地赶到河谷镇附近,这才把他们抓住,可樟山村和樟木村的惨案,却未能来得及阻止。
南境军破败至此,让他感到愤怒,感到心痛。
“清点伤亡的情况如何?”叶行远问。
“回将军,伤亡惨重,今日樟木村似乎有人成婚,男女老少都聚在一起,因此无一生还。”手下人回道。
叶行远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山里找个地方把村民们好好安葬。”
说话间,晋良从远处跑来,面色焦急又惊慌:“将军,您快来看看,我在死者里发现了许家兄弟!”
“什么?”叶行远大惊,赶忙让晋良带路。
死去村民的尸首已经全部搬运到一块空地,方便入殓。
许严和许玉的尸首放在角落,只有他二人身上盖着草席,因为他俩的死状过于惨烈。
叶行远掀起草席看了一眼,又很快放下,纵使他见过太多生命的消逝,也觉得许家兄弟的尸首过于可怖。
他叫来晋良,吩咐道:“寻个地方好生安葬许家兄弟,再给他们立块碑。同时传信回京,在夫人的墓旁立个衣冠冢,她同自己的兄长和弟弟感情深厚。”
晋良点头应下,感叹着::“那晚局势混乱,没想到他二人竟然逃到了北境。”
“他二人不逃,先帝也不会放过许家,纵使岳丈大人已死,可他许家毕竟与废太子的关系盘根错节,难保先帝当时的怒火不波及他们。”叶行远说着,眼睛一直盯着那两具盖着草席的尸首。
远处响起马蹄声,由远到近,叶行远和晋良抬头望去,岳姗正骑着马来到跟前。
“将军,我们在路上救了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想来是这樟木村唯一的幸存者了。”
叶行远思索一会,说:“将人带来认认这些尸首,哪些是她的家人,也好帮着安葬。”
“是,将军,我这就带她来。”
岳姗走后,叶行远对晋良说:“这里就交给你处理,我先去南境军大营里,好好看看这里究竟都有哪些牛鬼蛇神。”
“遵命。”
叶行远前脚刚走,后脚岳姗就将阿清带了过来,此时的她还没从今日的灾祸中恢复神智,岳姗心下不忍,因此是搀扶她走过来,没有将她头上的盖头掀开。
岳姗简单地同晋良交代了几句,后者点点头,走上前去温声道:“姑娘,我们是朝廷派来的人,很遗憾我们赶来时惨剧已经发生,但为非作歹的人我们都已经悉数抓获。只是......眼下你是樟木村唯一的幸存者,想请你帮忙看看这些死者里有没有你的家人。”
家人!
听到这两个字,阿清方回过神来,她要找到哥哥和弟弟。
于是,她猛然掀开盖头,泪眼婆娑地问:“我阿哥和弟弟可还活着?”
这盖头一掀,晋良和岳姗皆倒吸一口冷气,惊呼:“夫人!”
世间真的会有长得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晋良不信,更何况角落里躺着的就是如假包换的许家兄弟,那这不就说明......
答案在晋良心里呼之欲出,他连忙命人去追已经前往军营的叶行远,随后恭恭敬敬地说:“属下没想到能在这里再遇到夫人,先前若有不敬,还请您责罚。”
阿清歪歪脑袋,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什么夫人?我不认识你。”
“我是晋良啊,是将军身边的晋良。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将军了,想必知道您还活着,他一定很开心。”
只有他知道将军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原本就严肃的他更是没有一点人气儿,白日里不是处理军务就是闷着头练剑。
到夜里呢?靠着一壶又一壶的酒,喝的烂醉如泥才能勉强入睡。
好几次晋良进屋帮他收拾的时候,都能听见他嘴里喃喃着夫人的名字。
如今见夫人还好端端的站在眼前,晋良说话的神情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谁知阿清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两步,害怕地说:“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夫人,也不认识什么将军,我也不认识你。我只想找到我的阿哥和弟弟。”
晋良还想说什么,却被岳姗打断:“没事的夫人,您说不认识就不认识。我们赶到时樟木村已经无人生还,还要麻烦你去那边看看,里面有哪些是你认识的人。”
阿清点点头,颤颤巍巍地走向停放尸体的地方。
隔壁胡阿姐、牛婶子、喜娘、寸口李屠夫和他的三个小女儿......曾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今都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无一例外都睁着眼,死不瞑目的模样看的阿清心口生疼,疼的几乎喘不过气。
见她就这心口地衣服,岳姗赶忙上前扶着:“您还好吧?”
阿清道了声谢,又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往前走去,直到走到角落,走到盖着草席的尸首面前,阿清才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她早已认出草席一角露出的鞋履,那是她亲手做的。
歪七扭八的针脚难看极了,可是哥哥却把它当做宝贝,平时都舍不得穿,弟弟见了,也缠着自己给他也做一双。
她双手抖得厉害,一点点伸向盖在二人身上的草席,只掀开边角看了一眼就立马放下,捂着坐在地上一个劲地抽泣。
她想放声大哭,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悲伤到极致的时候,眼泪似乎停止分泌,只剩下五脏六腑被捏在一起的疼痛。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终于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哥哥和弟弟的尸首旁。
叶行远那边行进的速度飞快,几乎是快马加鞭赶到南境军大营里,生怕慢了一步,杜国安就会跑路。
事实证明他做的是对的,他衣角踢开杜国安住处大门的时候,他正抱着大包裹准备跑路。
“叶......叶将军......你不是应该在虚山镇吗?”
叶行远冷笑:“我要是不快点来,你不就跑了吗?来人,把他给我押到军牢里去!”
杜国安知道自己这会是插翅难逃了,哐当一下跌坐在地上,任由其他人把他押下去,叶行远也紧跟着往军牢走去,他要亲自审问杜国安。
他刚走进军牢大门,晋良派的人就赶到门口。
“我是将军身边晋良大人派来的,他说有要紧事得跟将军通传。”
军牢守卫见眼前的人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也能看得出他确实很着急,可方才将军下令,在他审问完杜国安之前不许有人进出。
军令如山,何况是叶行远的军令,守卫只得摇摇头,说:“将军有令,审问期间不允许外人打扰,这位兄弟你还是稍等一会吧!”
传信人挠挠头,原地转了几圈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守卫看他如此焦灼,心下不忍,谁还没有被上峰逼得发疯的时候呢?
“不然你跟我说说,我进去看看能不能帮你递个话?”守卫说。
传信人摇摇头,无奈道:“不成啊,晋良大人说这是机密,人命关天,只能让我亲口告诉将军啊!”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只得将他拒之门外。
杜国安的审问从上午持续到子夜,叶行远走出军牢大门的时候四下早已寂静无声。
南境的天气暖和,春日的夜晚也不觉寒冷,可他的内心却一片凄凉。
南境军驻守边疆多年,曾经被称为东安最坚固的防线,却一步步败落成今天这副模样。
且不说接连丢失的青山十城和一夜之间被突破的青山关大营,只一个先锋营就**至此,对外勾结南麓人对内欺压百姓。
年轻的将军想起今日在樟山村和樟木村看见的一具具贫民的尸首,恨不得现在就返回牢里把杜国安的头砍下来给你。
他抬头,今晚的月亮极了,把大地照的亮堂堂的,周围的星星都显得黯淡无光,躲在夜幕之中悄悄窥视人间。
猛然间,他回忆起年少时第一次在桃林里见到许南清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轮明月,让少女姣美的脸庞甚至是脸颊的绯色格外清晰。
疲惫感刹那间袭来,对亡妻的思念如海啸般汹涌,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痛的他喘不过气。
原本在军牢门口的守卫已经换值,传信人在不远处的树下打起了盹,一直到叶行远靠近他都没有醒来。
还是叶行远身边的一个侍从眼尖,看出树下靠着的是经常跟在晋良后面的人,赶忙把他叫醒:“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睡眼朦胧的传信人在看见叶行远的瞬间清醒,赶忙爬起来说道:“将军,晋良大人让我过来给您传个信,我晌午就来了,这才等到您。”
“何事?”
“晋良大人说,夫人还活着。”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夫人还活着?”
面对将军连珠炮一般的提问,传信人面露难色:“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晋良大人只说了这句。”
“他人在哪?”叶行远急忙问。
“应该还在樟木村处理那些尸首。”传信人回道。
下一秒,将军身形便倏得一下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快如闪电。
叶行远骑在马上往樟木村的方向狂奔,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哪怕是镜花水月,自己也要抓住一缕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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