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不亮,胡阿姐和牛婶子就跑来许家,把阿清从床上拽起来。
村子里没有喜娘,许严特地多花了些银子从河谷镇请来一个喜娘为妹妹送嫁。
“我做了这么多年喜娘,阿清娘子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娘子了,小桑大夫真是好福气哦!”喜娘一边帮阿清梳妆,一边发自肺腑的夸赞她。
胡阿姐和牛婶子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阿清和桑林有多么般配,在她们的心里,二人就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阿清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地羞怯,她对这一切既觉得新奇又觉得熟悉。
等到太阳升起,阿清已经梳妆完毕,红色吉服将她的肌肤衬得如雪一般白皙,朱唇点绛,更添一丝妩媚。
她的发髻用红色绳子挽起,发间唯一的首饰是支金镶珠宝翠梅钿子,这是许严透支了三年的束脩为妹妹买来的嫁妆。
虽然生活不如从前,可妹妹永远是他心里最需要呵护的贵女。
“好了新娘子,快把盖头盖上吧,看这日头新郎官快要到了呢!”喜娘为她盖上红布盖头,满脸笑意。
鞭炮声响起,适时地响起,吉时已到,喜娘扶着盖上盖头的阿清坐在屋里等待。
恍惚间,熟悉的女声传入自己的耳朵:“锦书你快点帮小姐收拾妥当,叶将军到门口了!”
她的心跳突然间快了起来,快的不正常,快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手在袖子里紧攥着,涂着丹蔻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脑子里出现的这些人到底是谁?阿清感到一阵眩晕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喜娘忙扶住她,笑着说:“新娘子莫要紧张,我先前还见过成婚的时候直接激动晕过去的,都是小事情,深呼吸深呼吸。”
阿清赶忙调整自己的状态,可手却不停地颤抖,让她难以自控。
蓦然间,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自己双手,那肌肤带着一层薄茧,刮蹭得她的手背有些发痒。
“阿清,我来了。”桑林的声音柔和,又带着十足的喜悦,让阿清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了一些。
随后许严走了进来,众人将阿清扶到许严背上,哥哥背着妹妹稳步往门外走去。
“兄长背着我沉不沉?”阿清问。
这一问让许严心里一震,只有原来在许家,只有原来的许南清才会叫自己兄长,而这句话,在她嫁给叶行远那天,也同他说过。
“阿清,你今天很紧张吗?”许严问。
“是有一点。阿哥,我上一次成婚,也是你背着我的吗?”阿清的脑子清明了些,却也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是的,那时候阿玉还未加冠,这送你嫁人的事自然是我这个阿哥该做的。”
“谢谢阿哥。”
阿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听得许严心里五味杂陈。
阿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她只觉得嫁人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好像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悲伤都和嫁人有关。
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退缩,只得在心里不停地劝自己,搭伙过日子而已。
村子里的平头老百姓嫁娶,没有高头大马,也没有华丽的车驾。一头拴着红绸布的小毛驴就是他们能拿出的最高的规格。
许严和许玉将阿清扶上小毛驴坐稳,桑林在前面牵着它,一行人敲敲打打就准备往灵药谷方向走去。
刚迈出两步,前面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突然跑了过来,跑到距离人群五步远的地方终是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快......快......逃......”
说完这句,那人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当即聚在一起,许严和许玉返回家中,从柜子最底下找出曾经的佩剑,桑林将阿清扶下驴,紧紧护在身后。
很快,一队穿着南境军军服的人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奔来,随即将人群团团围住。
李武骑着马慢悠悠地从不远处走来,居高临下地对着人群说:“叶将军率朝廷南征军不日就要到咱们这儿了,樟木村的各位乡亲们常年受南境军、受叶将军的庇护,如今是不是该孝敬他老人家点什么?”
人群中有胆大的当即叫骂起来:“放屁!且不说叶将军不是那种人,就你们南境军这些年做的这些事,不进守不住青山十城守不住青山关,还动不动搜刮百姓,我孝敬你奶奶!”
谁知话音刚落,那人便被南境军的人通了个对穿,随后倒在血泊中。
胆小的女眷们当即吓得尖叫起来,人群里出现一阵骚动。
“好啦!都安静些”李武大声吼着,待人群骚动渐止,他才继续开口:“不要和南境军作对,你看,那就是下场。我们呢要的也不多,大家家里有什么家底就拿出来吧!都自觉点,别逼爷动手哦!”
许严冷笑一声,质问道:“你们是南境军先锋营的人?如今战事将起,你们不准备与南麓人殊死一战,跑到百姓住的村子里作福作威,兵部侍郎杜成武的外甥杜国安就是这么当差的吗?”
李武听到有人不仅爆出了自己上峰的名号,连上峰家里的关系都报了出来,还一眼就认出自己是先锋营的人,当即愣住。
“你是何人?档案直呼杜统领和杜大人的名号,胆子不小啊!”李武喝道。
“我是谁,你还没有资格知道,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的叶将军,请他来定你们的罪!”
曾经在朝堂上能舌战群儒的许严眼下说话依旧掷地有声,严肃骇人的气场让先锋营的有些人都忍不住退缩。
李武也有些害怕,但他选择以更凶狠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恐慌。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你要真是个人物能在这破村子里?看老子今天不宰了你!”
说着,李武翻身下马,拿起手中的刀就往许严身上砍去。
只听得“铮”一声,李武手中的刀飞了出去,笔直的插进树干上,而许严手里的剑都未曾出鞘。
许严不仅圣贤书读得好,君子六艺同样出彩,他虽然打不过叶行远,可收拾几个小喽啰却不在话下。
李武被他这么一打,脸上挂不住,顿时怒火中烧,抓过旁边一个村名直接抹了脖子。
“你......你简直畜生不如!”
许严也想不到眼前之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杀人如砍瓜切菜一样,对生命毫不在乎。
李武很享受村民们愤怒有惊恐的表情,他伸手拿起手下帮他捡回来的刀,略带遗憾地开口:“可惜啊可惜,原本大爷我想放你们一马,可你们不识好歹,我也只好给你们点教训了。”
说完,他便示意底下人动手。
这些人已经下定心思叛离朝廷的南境军,如今说他们是土匪也不为过,更何况他们刚屠戮完不远处的樟山村,所有人都处在异常的兴奋状态,此刻都已经丧失人性,眼里只有烧杀掳掠。
许严和许玉见势不好,连忙拔剑抵御,一些有血性的庄家汉子也从许家小院里寻到些农具加入战局。
“桑林,你快带着我阿姐走,快走!”许玉用力拼出一个口子,对着桑林大吼。
桑林点头,拉着阿清就往山的方向跑去。
慌乱之中,阿清扯下盖头,不愿离去:“我阿兄和阿玉还在那里,我们得带着他们一起走!”
桑林死死拦住她,双手紧攥着她的肩膀,说:“阿清你听着,你哥哥和弟弟武艺高强,定能顺利逃出去,眼下你在这里只会让他们分心,所以我们先去寻个安全的地方等他们,好吗?”
说完,他也不等阿清回应,趁她愣神之际把人扛起来就跑。
那边李武早就注意到这里有个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成天在军营里都是和尚不说,就算是出来也都是山野村妇,何曾见过如此娇美的女子?
李武带了两个人,打马就往桑林和阿清处追,许玉见状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五六个人团团围住,无法脱身,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远处干着急。
就是这样一瞬间的分神,让叛军钻得空子,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臂上。
许严那边也不好过,兄弟二人虽有一身武艺,可双拳难敌四手,逐渐也落于下风。
许玉此刻浑身鲜血,挣扎着挥剑御敌,不由仰天长啸:“没想到我许玉纨绔多年,今日就要命丧尔等叛徒之手,就算我死,也要多杀你们几条狗命,以正东安军纪,也算是为国效力了!”
曾经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此刻一身喜得发白的布衣被鲜血浸透,面若玉冠的脸庞尽是脏乱的痕迹。他喘着粗气,双目猩红,右手因受伤使不上力气,把长剑换到了左手,一剑刺穿眼前叛军的心脏。
与此同时他的后背暴露,被人用长□□穿,还来不及反应,一把大刀又砍在他的腿上,让他再也站不稳,踉跄倒地。
许严见弟弟如此惨状,目眦尽裂,手上的剑也约挥越快。
那边的人解决了许玉这个难缠的,纷纷跑到许严这边加入战局。
“兄弟们,就他一个人了,咱们轮番跟他耗,我就不信耗不死他!”叛军里有人出了这个主意,其他人纷纷响应。
十来个叛军围城一个圈,把许严一个人围在中间,一会左边出来个人袭击他,一会右边出来个人袭击他,一会又两三个人变换位置同他缠斗几瞬。
渐渐地,许严的步伐开始沉重,反应也变得迟钝,身上也接二连三地出现新的伤口。
他是人,不是神,就算武艺再高强,也经不住十多个人轮番的缠斗,更何况方才死在他长剑之下的也有数十人。
叛军见他体力不支,便也不再分批与他纠缠,大家一拥而上,斧钺刀剑齐齐往许严身上招呼,只一瞬间,活生生的人便被捅成了筛子,鲜血从身体各处喷涌而出。
那个曾名满京城的小许大人以极为惨烈的模样死在了南境的边陲之地,连埋骨之地都没有。
山脚处的小路上,桑林拉着阿清不停地往前跑,他们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去,只知道脚步不能停。
可是人的脚哪里能跑得过马匹,很快二人就被李武带着人团团围住。
“跑?我看你们往哪里跑!”李武笑的张狂。
桑林心下绝望,双目通红质问道:“我是灵药谷的人,我们向来同南境军交好,为何你们要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老子做事还需要告诉你原因吗?行了不跟你废话了,男的杀了,娘们儿带走!”李武挥挥手,几个叛军立刻围了上来。
“不要!”阿清哭的撕心裂肺,拼命把凑过来的叛军往外推。
且不说阿清是个柔弱女子,桑林也不精通武艺,两个人此刻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待宰的羔羊,没有一点办法。
桑林转过身轻抚阿清的面庞,然后把她的盖头拉下来盖住她的脸,临别一言用尽此生温柔:“阿清,不要看。”
随后屠刀落下,桑林以保护者的姿态倒在了阿清的身上。红色的嫁衣染上殷红的鲜血,让两个人身上的色彩更加艳丽。
红色盖头下,阿清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悲惨的命运降临。
突然间,箭矢破空的声音穿透空气,紧接着惨叫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一个响亮的男声高声道:“岳副将,李武找到了,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村民!”
岳姗打马跑来,见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新郎官,心里一阵叹息。
她下马走过去,对着颤抖不止的阿清说:“你莫怕,我是朝廷南征军的岳姗,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如果你害怕,盖头可以不掀开,我会派婢女照顾你。”
阿清麻木的被人扶起,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都是樟山村里幸存的孩子。
送走阿清,岳姗骑上马继续往樟木村走去,将军已经先到那里了,自己要赶快跟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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