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剑恩坐在营帐里,眉骨处正在不停地往下滴血。他知道事情终有瞒不住的那一天,因此也算是能够冷静地面对叶行远的怒火。
半个时辰前,叶行远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营帐里,气息紊乱,面若寒霜。
“陆剑恩,这段日子我不在大营里,你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同我禀报?”叶行远咬着牙问。
“回将军,营中一切安好,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同我说一声,好去接应......”
陆剑恩话没说完,就见叶行远拳风袭来,一拳打在了自己的眉骨上。尽管叶行远的身子不再如从前,但这一拳还是使了十成力,加上悲愤难耐的情绪,打得他眼冒金星、眉骨开裂,鲜血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叶行远趁他没有反应过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问:“说,她人呢?她去哪里了?怎么去的?是不是被闻宿的人掳走的?我放心的把大营交给你,怎的会出现如此差池?”
“将军!是许姑娘主动请缨要去南麓的!”
“荒谬!她要去你就放任她去吗?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了闻宿在的狼窝虎穴,还有什么活路,你心里不清楚吗?还是你其实也和那些人一样,恨不得她去死?”
叶行远目眦尽裂,这句话近乎是吼出来,让在一旁的晋良和被紧紧抓住衣领的陆剑恩毫无还口的机会。
可说到底,叶行远的身子还是撑不住如此激烈地情绪,马不停蹄的赶路已尽耗尽了他的体力,此刻怒急攻心,让他猛烈地咳嗽几声,手腕脱力,松开了陆剑恩的衣领。
晋良赶忙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叶行远,陆剑恩也在此时开口道:“她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将军你,为了南境军才走的。她要去以身为饵,就算不能杀了闻宿,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何须要她以身为饵!”叶行远脸色惨白,身形也摇摇欲坠。
若是在从前,他定会单枪匹马杀去南麓王宫把人抢回来。可如今的他连策马奔行都要耗尽心神,又该如何救回他的爱人呢?
叶行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马上......马上集结大军,出征,讨伐闻宿!”
晋良瞪大了眼睛在旁边劝道:“不可啊将军!你疯了吗?我们布局这么久若是此刻我们主动出击不是功亏一篑了吗?”
“那你能去把她救回来吗?”叶行远几乎是哀嚎,拼命嘶吼。
陆剑恩走上前,摇着叶行远的肩膀大声道:“将军你清醒一点!若咱们现在出兵,不是让许姑娘的一片苦心全都白费了吗?她就是为了将军你和南境军才不惜以身犯险的啊!”
这一声让叶行远从癫狂中稍稍回过神来,他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瘫坐在地上,狠狠捶着自己胸口。
“是我害了她!从头到尾都是我害了她啊!”
正当营房里一片混乱之际,一个斥候急匆匆跑进来。
“报!南麓三万大军集结,正往青山关行动!”
“什么?!”陆剑恩先是震惊,而后脸上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转身对叶行远说:“看!咱们的布局成功了!现在咱们可以名正言顺集结出兵,打他个落花流水了!”
那斥候接着说:“南麓那边派人来说,这次是南麓新王闻宿亲自率兵,还带了......带了什么宠妃,要在战场上以......以叶将军的首级为贺礼,立那宠妃为后。”
晋良在一旁冷哼一声:“他好大的狗胆子,到时候定要他看看谁的人头先落地!”
叶行远起身,问:“那宠......那女子,可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回将军,我听南麓派来的人说是什么许贵妃,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纳的贵妃,是我们情报出了纰漏,还请将军责罚。”
叶行远摇摇头:“没事,你们做得很好。陆剑恩,传令下去,大军即刻集结,随我前去讨伐贼人。”
“是,将军!”陆剑恩得令,转身走出营房。
叶行远握紧拳头,随即又松开,手腕间的无力感让他心神不宁,可眼下唯一能救出许南清的办法便是背水一战,尽管他赌不起,却又不得不赌一把。
“晋良,去取我的剑来。”
“将军......这剑可有十来斤重,您......”
“少废话,取我剑来!”
晋良被他眼里迸发出的骇人的光所震慑,终是应声去取叶行远的佩剑。
闻宿身着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春风得意,他特地命人用红宝石赶制了护心镜镶在银甲上,远远看去如同新郎官胸前的大红花,对于战场环境来说极为惹眼。
不过这便是他要的效果,他要把叶行远踩在脚下,让他这个废人亲眼看着他心爱的妻子委身于自己,成为南麓的新王后。
想到这,闻宿故意让马慢下来,缓步在马车车窗旁边并行,高声道:“爱妃,舟车劳顿你可还好?”
“回王君,妾身无恙。”许南清的声音平稳,一如既往地好听。
“很快你就能见到那位你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君了,怎么样,心情是不是特别激动?”
“王君这话妾身可不敢苟同,往事如烟,不过黄粱一梦罢了,人总得向前看,不是吗?”
闻宿听完,满意地大笑三声,然后策马往队伍前面奔去,他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要行军的速度再快些。
突然感到马车速度的加快,许南清握紧手中的口脂盒子,问:“怎得一下子快了起来?”
车夫答道:“回娘娘,王君下令加快行进速度,要在正午之前赶到青山关附近。”
许南清心里有了数,便故意骄纵地骂那车夫:“那你稳当些,晃得我没坐稳口脂都花了,小心坏了王君的好事要你狗命。”
随后,她打开了手里的口脂盒子,这盒子是南麓王宫里的东西,上好的白瓷摸起来柔润清凉,但因为在手里攥了许久,已经被她的体温捂得发烫。
只见车里的绝色女子用指腹蘸取口脂,在唇上反复涂抹,一下一下又一下。美人肤白,唇红似血,妖冶的摄人心魄。
连扶她下车的闻宿都被美到微微愣神,只觉得那红唇惹眼,想要咬上一口。
“王君莫急,还有这么多人呢!”许南清故作娇羞地推了他一下。
闻宿没有强求,只是转而在她的耳垂上轻咬一口,笑道:“这里人多?一会儿还有你的老相好呢,人更多。”
许南清没有再说话,任由闻宿牵着她走到阵前,走到庞大高耸的战车上。
几乎是第一眼,许南清就认出了远处站在东安南境军阵前的叶行远,因着距离稍远,她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形又消瘦了不少,当下心就纠在一起,差点站不稳。
闻宿察觉到异样,立马扶住她,顺势把人往怀里一揽,咬着她的耳朵问:“怎么?见到老情人又动心了?”
“王君说笑了,怎么会呢!”许南清笑着说,眼睛却一只望着远处的南境军。
闻宿笑的张狂,他朝着叶行远的方向大喊:“叶行远,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到我面前来,真是令人意外啊!”
叶行远并未回答,眼睛死死盯着被闻宿挟持住的许南清,双目通红。
倒是一旁的陆剑恩看不过眼,高声叫骂:“无耻之徒,挟持个女子来算怎么回事,有本事你下来,我跟你单枪匹马干一架,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闻宿并不理会他,继续对着叶行远叫喊:“你?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出招。叶行远,你当初为了我的爱妃自断经脉的时候,可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我的女人?”
谁料叶行远依旧没有说话,而是从身后取出弓箭,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对着闻宿的方向一箭便射了出去。
“铛”
闻宿手里的剑击飞射来的箭矢,而许南清则注意到,叶行远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如今这幅身子能拉弓已经耗尽力气,此刻更是强弩之末,若是真的打起来,他又能有几成胜算?
许南清心急如焚,再也不愿意等待,娇滴滴地开口:“王君,他是不是生气了要杀了我啊,妾身害怕。”
美人在怀撒娇的模样让闻宿十分享受,他又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让她能够依偎在自己怀里,而后骄傲地看向叶行远,说:“莽夫,你吓到我的爱妃了!若是你伤了未来南麓的王后,那我这大军可要踏平你东安了。”
“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我南境军誓死守护东安国土。”叶行远冷冷地回应,眼里闪耀着愤怒的火花。
“王君,妾身害怕。”许南清的声音婉转,简直要把人的魂儿都勾去,果不其然闻宿直接低头吻住她的红唇。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日的许南清也格外热情,居然主动回应他,二人就这么在阵前旁若无人的激烈拥吻,不少人都不自在的低下头或者把眼神移到别处。
纵使闻宿是个手段狠辣心思沉重的人,但男人毕竟是男人,某些印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足够让他有片刻的恍惚,眼前的女子还在同他抵死缠绵,沁人的香气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那是他特地命人给许南清炮制的香粉。
意乱情迷之时,他也不忘分出一丝眼神去看看叶行远是什么反应,可许南清却伸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唇齿之间更是溢出好听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若非他还残存着理智,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在阵前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但是对于许南清来说,让闻宿有片刻分神便足够了。她早先涂抹的口脂早被二人吞噬殆尽,她又将手腕搭在闻宿的肩头,随后踮起脚尖,绕过他的脖子摸到自己发间的银钗。
电光火石之间,她拔下银钗狠狠扎进闻宿的脖颈侧面,眼里的温柔谄媚早就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杀意。
闻宿瞪大了双眼,剧烈的疼痛让人立刻清醒过来,他猛地推开许南清,出于本能拔刀就往自己身前挥去,正好割破许南清的咽喉。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眼,邪魅的脸庞如同修罗,却有大口喘着粗气,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女子满身鲜血却带着释怀的笑意,随后站立不稳,从战车上直直坠地。
闻宿冷笑,从自己的颈间拔出那枚发簪,眼里满是不屑,他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又怎能轻易被一枚发簪伤到。
可紧接着他却感到呼吸不畅,五脏六腑如同被人用刀子狠狠切割一般疼痛。他俯身看向坠落在地面的许南清,女子原本嫣红的唇已经乌紫,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
他当即明白过来,他被摆了一道,是许南清以身为饵,将含有剧毒的口脂涂在自己嘴上。
难怪今日如此热情主动,为的是要他的命。
愤怒之下的闻宿想要开口让人将许南清碎尸万段,可一张嘴却从口中喷涌出乌黑的血,让周围的人大惊,高声呼叫军医。
“给我......给我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他强撑着一口气吩咐着。
可当手下的人领命去往许南清的尸首处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南境军的人包围了。
叶行远的脸上满是鲜血,他虽然没有办法再拿起自己的剑,但凭借着丰富的战场经验,还是在人海中用短刀快速杀出一条血路,奔向爱人身边。
他下马,抱起奄奄一息的许南清,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他想快点带她去灵药谷,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她颈间止不住的鲜血却让他绝望,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却从没想过,当这样的场景发生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是多么令人痛彻心扉。
“阿清......我......我带你回家。”
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许南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我......不......不后悔。”
这是她留给叶行远的最后一句话,她不后悔以身为饵刺杀敌国王君,不后悔以命相搏换的许家清名,也不后悔年少初见便爱上眼前的人。
无论如何,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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