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白砚青急赤白脸、咬牙切齿,一张俊脸皱成了破麻袋。
苏禾不说话,幽深的眼瞳静静地看着他。
“大概五日前,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找到我,一万两白银买这姓唐的命。”
“线索。”苏禾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手里的那把薄刃抵在了白砚青的鬓角,跃跃欲试。
“我真不知道那人是何身份,不过听口音像是京城那边的,那人付了定金就走了,说事成之后他自会联系我。”白砚青有些气急败坏地补充道,“对了!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他说的可全是实话,那人莫名其妙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平白给他留了一千两定金,钱嘛不赚白不赚。况且这小白脸的面皮甚合他意,是个不错的收藏。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白砚青当即就找了来,谁知被那假书生和假和尚抢了先,本以为没戏了,却听闻这悲欢无常阴沟里翻船没干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砚青觉得自己又行了。
一个重伤的大夫,一个瘦弱的小鸡崽,不足挂齿。当即在这出山的必经之路候着,杀人取皮,等着自己剩下的九千两白银自投罗网。
只可怜那猎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没有了?”苏禾问道。
“没有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可以放了我吧。”白砚青咧着嘴讨好地笑着,眼底的狠毒一闪而过,与苏禾好声好气道,“你我并无仇怨,你若放我,日后我必不会再找这小友的麻烦。”
“多谢。”苏禾并非理会白砚青言语。
白砚青松了口气,下一瞬又猛然瞪大了眼睛。
“你!”
噗——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极不明显却又让人难以忽视。
白砚青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那脑袋就垂了下去,于是这个行为变态作恶多端的玉面公子就在这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石屋里丧了命。
苏禾纤长的手从白砚青的心口处收回,拔了插在墙上的剑,白砚青的尸体随之滑落在地。
她简单地甩了一个剑花,那剑身上的血污便尽数滑落,在如霜月华下闪着寒光,继而收剑入鞘,干净利落。
苏禾转身,看着两排浓又密的眼睫毛不停颤抖的唐池,神情复杂。
她缓步走到唐池身前,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还能坚持多久。
唐池并没有让苏禾等太久,几乎是苏禾在她面前站定的一瞬间,唐池就睁开了那双干净清澈如黑曜石一般闪亮的眸子。她仰望着身前的苏禾,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张合似要说些什么。
两根冰冷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那双如幽谷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睛掩盖了太多情绪,此刻正认真地看着她。
苏禾的手,一直是温暖的,可捏着唐池下巴上的那手指却不似往常温暖,那冰凉凉的清冷仿佛要透过皮肉渗到她的骨头里去。
苏禾俯视着眼前的人,平静的嗓音低沉嘶哑,平静之下是极致的压抑、疯狂以及不敢面对的小心试探。
“唐池,你怕吗?”
月光如水,在这寂静的石室中,苏禾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敛下眼底的失落,转身想要离来这让人窒息的地方。
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唐池,这样的苏禾你还会喜欢吗?
她甚至都没有过多注视唐池的眼睛,她不想在这般干净的眼眸中看到恐惧,尤其是对她的恐惧。
“好好休息,明早出山。”
紧握的双拳隐在宽大的衣袖里,苏禾平静地留下一句话。
明月高悬,照不亮前方的路。
苏禾沉浸在不知南北东西的迷茫自疑中,忽觉得自己衣袖一紧。
唐池支着软绵绵的身体,走到苏禾面前,两手近乎郑重地扶着她的肩,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对着这双让她一见难忘的眼睛,唐池虔诚又认真。
“我不怕。”唐池倾身轻轻地将人圈在怀里,手臂一点点地收紧,下巴抵在苏禾纤瘦的肩上,近乎是贴着苏禾的耳朵,“你听到了吗?我不怕。”
耳边滚烫的热气吹得苏禾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心跳不由自主地热情跳跃。她努力平稳着呼吸,微颤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慢慢地覆在唐池的背上,将这个拥抱一点点加深。
在这静静的月光下,缕缕山风吹过,乌黑的发丝随风舞动,恣意地纠缠在一起,两人在这春日清寒中长长久久地拥抱着,感受着对方身体传来的体温,感受着胸腔里失了节奏的心跳,将所有的孤寂与失落统统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小儿啼哭声将苏禾与唐池拉回现实,两人像是才意识到紧紧相拥,几乎触电般地分开,侧着头,眼神躲闪,不看对方,却又想看对方。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咳咳,我去看看。”苏禾轻咳两声,面颊上飞起一抹薄红,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
唐池踩着小步紧跟在苏禾身后,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压下,再上扬,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这一次,她并非一厢情愿。
两人出了石屋,来到厨房,见那猎户妇人恐惧又焦急地捂着两个孩子的嘴,不让他再发出哭闹声,而妇人自己眼睛红肿,神情慌乱,警惕地盯着外间站着的一男一女。
“那人已被我斩于剑下。”苏禾有些怜悯地注视着突遭变故的母子三人,“明早还要劳烦大姐帮忙指路。”
妇人闻言终是号啕大哭,连带着两个娃娃的嘶号声衬得这夜更加静了。
“对不起。”唐池的心里闷闷地痛,眼里不由自主地溢出水光,一串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掉在院里的石板上。
在这泣血的悲哭中,这声“对不起”未免太过苍白。
苏禾牵过唐池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一直都知道,唐池是个善良的姑娘,只是这份善良于这世道而言太过奢侈。
那妇人收了绝望的悲鸣,突然起身拿着案板上砍肉的刀就要往脖子上抹,苏禾曲指弹出一道气劲,那刀应声而落。两个孩子吓呆在原处,似乎忘了方才的号哭。
“你这是何苦。”苏禾轻声叹息。
“男人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山里如何拉扯得了两个孩子。”妇人低声呜咽着。
“娘亲!”
“娘亲,您不要孩儿了吗?”
两个孩子围在妇人身上,接着是更加卖力、无助、又不知所谓的哭号。两个孩子紧紧地抓着妇人的衣袖,埋在妇人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挽留,生怕亲娘就此离他们而去。
“我的孩子啊,娘对不住你们呐。”妇人抱着孩子痛哭,却也没再看向地上的刀。
唐池擦了脸上的泪,忙翻着自己的衣服,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拿出来,卑微地捧在手心。她走上前去,跪下身来,把映照着皎洁月色的银两放到妇人身前的地面上,嘴唇嚅动,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她垂着头,压制着心头的灼烧与酸楚,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有一个无辜的人因她而死。
有人失去了丈夫,有人失去了父亲,仅仅因为有人要在这里候着要她唐池的命。
唐池抱着膝背靠在一棵树上,眼泪不要命似的往外涌,紧紧捂着的嘴巴里间或传出一两声压抑的呜咽。
你早就看清了,不是吗?
唐池,这是个什么世道?
弱肉强食,命比草芥。
哭吧,唐池,哭完了,还要赶路,还要活着。
或许有一天,你的双手也终将沾满鲜血。
“回来了好。”苏禾瞄了眼唐池红肿的眼睛,什么也没问,抬手给她整了整微乱的衣襟。
“我如今麻烦缠身,苏师傅可还愿与我一道?”唐池清亮亮的睛底透着哭过之后的红,笑吟吟地对着苏禾说道,“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哟。”
“很好。”苏禾语气轻柔,带着点欣喜的意味。
“什么很好?”
“没什么。”苏禾笑着摇头。
没有撇下我独立离开很好,选择依赖我很好,回来了就好。
唐池,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愿意依赖我,愿意让我看到一些可能性。
无论你日后恨我怨我,只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待到天微微亮,两人便应着李大姐的指点出了这地方,临行时,苏禾留给李大姐一玫碧绿的玉牌,日后母子三人若是有何难处可到这天下间任一家济世堂寻求帮助。
唐池知道,苏禾做这么多,多半是因为自己,心里的暖意滋长。
苏师傅是个怎样的人呢?
昨天晚上,唐池因吃了加了料的饭菜倒头就睡,后面半睡半醒间意识恍惚,也没听到些什么,只觉得吵得很。但苏禾逼问那人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清醒了些。
听着苏禾轻描淡写地就要把那人脸皮揭下来,还一边逼问一边插刀,唐池装昏的表情都要裂开了,下意识想要蒙混过关。
可苏禾不许,把她想逃避的路堵得死死的,尤其是看到这人转身时周身的孤寂与落寞,唐池的心跟着一颤。
苏禾问她怕不怕,唐池必须承认,苏禾昨晚展露的一面让她很惊讶,却没有害怕。
唐池就算再迟顿心里也明白,从第一次见面后,这个名叫苏禾的女人就一直在守着她、护着她、教着她,也恼过她、怼过她、教训过她,但从未害过她。
这样的苏禾,唐池恨不能整颗心都掏给她,又怎会怕呢?
两人安静地走着,自昨晚那长久的相拥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时常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
“那个,昨天我明明只吃了你吃过的菜,为什么还会中招?”唐池没话找话翻旧账,其实她心里大抵明白怎么回事。
“我自小在药材堆里长大,再加上父亲有意为之,这具身体说百毒不侵也不为过。”
苏禾这句话真长,唐池心里美滋滋,她定是乐意与我说话的。
唐池冷不防嘿嘿地笑出了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赶紧闭了嘴,转着眼珠偷偷瞄苏禾。
“哈,你笑了!”
唐池想,苏师傅笑起来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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