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拎着箭走在张庭舟背后,才下了几步台阶她就和冷衣说:“我疼。”
迟翊冷笑,装也不用点心装,这才几步路就原形毕露了。
冷衣将她抱起,又问她:“你真要去坐牢?”
越冬闭着眼睛能省点力气是一点,她声音低得只剩下气声,张庭舟装听不见,也不管他们说话,于是迟靖也和迟翊说起小话来,提醒他不要乱来。
冷衣道:“你先前所说的呢?”
越冬脑子有点转不动了,废了点力气才想起来,方才进入宫门之前,她问冷衣害不害怕被皇帝追杀,冷衣说无所谓。
如果皇帝真的被她得罪狠了,当场就要杀她的话,就请冷衣带着她逃,如果实在不行,那就不必管她,自己跑了就行。
现在的情况有点不上不下,没当场死,但是要被关起来。
越冬很长一段距离没有说话,像是昏睡过去了一样,出了宫门后,越冬又叫冷衣把她放下来,许侯爷和鲁国公已经到了,许逢予来得慢些,正在下马。
越冬看了一眼,喊住了迟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迟什么?”
迟翊动了下眉毛,对她主动叫住他有点意外,他朝越冬走了两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了一只手臂的距离。
“我叫迟翊。”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越冬已经把那支箭扎进了迟翊左肩,迟翊毫无防备,被扎了个实在,越冬朝他笑,“还给你。”
迟靖登时拔剑,他是今夜宿卫宫城的将军,这些人里只有他手里有兵刃,冷衣把越冬抱了回来,顺道将那箭给扯了出来,她站在前,一脚踢开迟靖的剑,又挡住越冬。
迟翊按住伤口,盯着越冬道:“很好。”
作为看着她扎了自己又扎迟翊的人,他们对越冬突然发疯有了一定的接受能力,虽惊但还能接受。
不过刚刚赶到的几人就有点被吓到了,鲁国公何曾见过自己儿子被人伤成这样,夺了迟靖的剑就要劈越冬,被张庭舟给拦住了。
“鲁国公。”张庭舟顿了顿,又道:“迟太保,我领帝令,收押迟翊越冬二人,还请太保勿要为难。”
鲁国公听他称呼上的变化,暂且不知其中内情,但心知张庭舟不会无的放矢,必是迟翊惹了大祸,他转头去看迟靖,迟靖道:“迟翊宫墙放箭,检举此女为齐氏女,陛下降罪,降爵流放,又命张大人全权处置此事,水落石出前,皆收押卫将军府。”
鲁国公气得不轻,张庭舟却不给他们耽搁的时间了,对迟翊和越冬道:“走吧。”
鲁国公又拦一回:“你就这么看着她在宫门之前伤人?”
张庭舟道:“她手里那支箭是陛下所赐,迟太保有疑自去问陛下。”
侯夫人趁他们说话已将事情简单给许侯爷和许逢予说过一遍,许逢予朝张庭舟这边走来,张庭舟叫人拦了,“诸位,现在可不是在这里和张某纠缠的时候,这两位可都带着伤呢,若是耽搁出个什么好歹来,再误了陛下的事,谁都担待不起。”
他带着人走,冷衣就跟着越冬走,越冬朝她道:“你……不用跟着,爱干嘛干嘛去,我要是死了,你就自由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冷衣道。
越冬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张庭舟身上,冷衣又给了她个肯定的眼神,越冬道:“不必了。”
冷衣也就不再多说,由着张庭舟把她塞上马车。
迟翊表达不满:“为什么她坐车?”
张庭舟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自己上去,只要他不怕越冬再捅他一箭,他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迟翊又不上去了,捂着伤口上了马,又娇气又粗糙。
许迟两家目送两个最能作妖的小孩被抓走,喜忧参半,秉持着同朝为官最后一丝虚假的风度,相互冷哼一声,各自离去。
迟家还走成了两拨。
迟良和迟曲连表面和平都懒得敷衍。
迟曲把剑戳回迟良剑鞘,骂迟翊:“这个蠢货。”
齐家的事是那么轻易能挑出来的吗?真要那么容易,他早收拾许家了,哪有他个毛头小子开口说话的份儿。
“父亲。”迟靖想说话,迟曲道:“不必多言,你且做好身上的差事,今夜宿卫宫城莫要再出差池。”
迟靖应了,迟曲也就上车回去了。
等明日朝会这件事情闹开来,必然还有一番纠缠,他得先做部署。
侯夫人问许逢予:“你这几日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人影,今日事发突然,我贸然发难,原只想争一口气,却未曾料到迟小郎竟揭开了齐氏有女的事情,我措手不及,只怕应对之中有所疏漏。”
许侯爷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要越冬认下安庆侯府之女的身份,这件事对侯府的影响就有限。”
侯夫人忧心忡忡:“你知道她在陛下面前怎么说的吗?她说我不是她的母亲,她只是潭州的越冬,她仍旧不认这个身份。”
许逢予低着头,他问:“她肩上的伤是她自己弄的?”
侯夫人点头,眼里泪光闪烁:“迟良那个继子拦住了箭,她却又要了过来扎了自己一箭,要我带着拿沾血的箭去问陛下讨个公道。”
许逢予笑了一下,没再出声了。
侯夫人道:“她这是为什么啊?难道箭没有伤到她,我就不会拼尽全力去为她出头吗?”
她很伤心:“我还以为她已经开始接受我们。”
许逢予要说话,又转了话题:“方才张庭舟改了对鲁国公的称呼,但还未有明旨,应该还有得闹,迟良迟曲之争也该有个结果了,明日朝堂之上想必会很热闹。”
侯夫人靠在许侯爷肩上伤心,没有注意到许逢予忽略了她最初的问题,她就要想起来的时候,许逢予又说:“母亲该给越冬准备些东西,牢里阴寒,她又怕冷,身上还有伤,陛下只说收押,没说有罪,想必卫将军府也不会拦着我们给她送些东西。”
侯夫人便又计划起要带些什么,又催着马车走快些,后来干脆下去骑马狂奔,把问许逢予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越冬下马车的时候有些头晕,不知道是因为流了血还是因为用脑过度。
一点冰凉落进她的领口,激得她打了个寒颤,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尤其早。
张庭舟扶了她一把,摸到了送她的轻弩,禁军是越来越没出息了,竟然就这么任由越冬带着利器接近皇帝,还有那个扮作侍女的人,武功绝对不低,如果越冬的目标是皇帝,此刻也许已经得手。
风声越发大,初雪落了下来,被吹得到处乱飞。
迟翊见张庭舟扶越冬,也哼哼唧唧的要扶,张庭舟道:“要我把你踹下来吗?”
迟翊就自己跳下来了,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又瞪了越冬一眼。
卫将军府不缺牢房,张庭舟给他们一人备了一个单间,隔得够远。
迟翊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整座大牢里最与众不同的那间牢房,铺了三寸厚的地毯,走上去能陷在里头,床铺桌椅一应俱全,再开一扇窗,那妥妥就是个贵女的闺房。
张庭舟眉头都要扭起来:“怎么回事?”
“安庆侯夫人来过,大将军同意了。”
张庭舟深吸一口气,把越冬关了进去。
迟翊大怒:“什么意思?欺负我没有娘?”
越冬略微一怔,却没理会,迟翊拒绝去牢房尽头那一间,执意住进了越冬隔壁,近距离嫉妒她。
张庭舟锁上门,和守卫道:“要是迟家想起来给迟小公子送东西,也不必拦着。”
迟翊遭到再一次的暴击,对着张庭舟的背影跳脚。
越冬席地而坐,靠在矮榻上烤火,她的伤在宫里处理过,进卫将军府后还换了身衣裳,现在困得厉害,又被火暖暖一烤,越发想睡着。
迟翊就没那么舒服了,牢房虽还算整洁,但除了一张床一条被子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对比越冬那边就显得十分凄凉。
越冬困极了却又无法入眠,迟翊在隔壁瞪着眼睛看她,存在感太强,让她无法忽视。
她睁开眼睛,有些恼火,“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迟翊笑道:“看到你受不了的时候。”
“好。”越冬转了面向他,和他对着看,隔着一道浅色的纱帘,两个人斗鸡一般盯着对方。
迟翊道:“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
“是啊。”越冬说,“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你可以烤着炭火盖着狐裘,而我却只能与着冰冷的铁石相伴。”
“你可以出将入相建功立业,而我却只能躲在阁楼里屋檐下愚昧一生。”
迟翊万万没有想到越冬会用这样的话来回他,“这是你的志向?”
“不是。”越冬摇头,“我的志向只是安稳的过完这一生,没有公侯贵府,没有生死劫难,安安静静地在潭州或是在任何地方自在的活着,想走就可以走,想睡便可以睡,不用担心自己这条小命会不会在一个无关紧要的时候突然失去。”
迟翊道:“这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志向。”
只可惜他不需要这样的志向。
“你真的不是齐家女?”迟翊问。
越冬道:“不是。”
“也不是许家的?”迟翊再问。
“不是。”越冬说。
迟翊道:“那你是谁呢?”
“我是越冬啊。”越冬说,她说过无数次,她是越冬,但是他们从来不理会。
她的名字前没有冠上一个高贵的姓氏,于是就没有人在乎她的名字。
她的娘亲为了祈求她能活下去而给她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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