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折腾着把药给阿天吃下去,晨曦已经微露。
窗外两只小鸟如约而至,叽叽喳喳落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人,等着吃食。
阿天发了一些汗,退了烧,刚睡下。可听见小鸟叫,阿天迷迷糊糊地又睁开眼,像是睡不着了。
阿州摁住他不让起身,怕鸟鸣扰人清梦,挥手驱赶两只小鸟。
他赶完鸟,抬头又一瞥,看见了阿杰这个“闲杂人等”。上次这保镖手下不留情,揍得他挺狠,虽然功夫挺好的吧,但他怎么看着怎么碍眼。
阿天眼巴眼望的看着阿州。
阿州让他看的不自在。这个傻少爷,脸盘是生地极好的,尤其那双眼睛,扑闪扑闪,迷迷糊糊地看地人心软。
都困成这个样子了,眼皮都挑不开,还不舍得睡。
阿州一边克服别扭,一边有点生疏地,学着哥哥哄自己的样子,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拍着被子盖地严实的阿天。
像是第一次哄孩子一样,阿州干巴巴的说:
“你……快闭上眼睛睡吧……”
阿天困倦至极地甜甜一笑,很快就踏踏实实地入眠了。
阿州看着阿天嫩呼呼的睡颜,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自己虽然是小叔子,但比这名义上的嫂子还大个几岁,他也是哥哥呢,就算哄哄阿天这小少爷,拿来当弟弟待,也没什么好别扭的。
他对自己说,就当他替他哥哥照顾了。在他心里,已经有些认可了这个傻乎乎痴呆呆的嫂子。
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面上也带了点难得的温柔。
小鸟又叽叽喳喳飞了回来,阿州赶忙把手挥了挥,赶走了小鸟,又低头看着阿天,见他睡地沉了,没被吵醒,才舒了口气。
这头赶完了鸟,阿州微微挂了脸,开始没好气地赶人。他冲着碍眼的保镖阿杰道:
“少爷都睡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阿九没有任何借口地被撵出来。临出来前他掩上门,透过最后的门缝,只看见阿州坐在床边,探身又给阿天掖了掖被角。
阿九失魂落魄的退出房间。阿州无疑是有这个资格维护阿天的。
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天经地义的。
阿九混混沌沌出来屋子,他肩膀上被烛台扎的伤口还没有好好处理,铁打的人,受着伤彻夜未眠,奔波着操劳,也总会有些受不住。
阿九倒在下人住的倒座房,昏昏沉沉也不想吃东西,他大概有些低烧。
那两只被驱赶的小鸟,意外地落在阿九简陋的小窗子上。阿九睁开眼睛,望着那一方光亮。晨曦照进他昏暗的小屋子,飞浮的尘埃,飘在穿过窗子的光束里。
阿九知道阿天在乎这两只小鸟,强撑着也起来,找了点干粮碎屑,洒在那个有些高的窗台上,想替阿天喂一喂。
小鸟果然是饿了,老老实实停在阿九这粗陋窗台,一啄一啄地吃食,还抬起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机灵而懵懂地望着阿九。
小鸟圆头圆脑的样子,有点像阿天,阿九心痛地想着,突然记起,阿天给小鸟起过两个很好听但拗口的名字。
阿九张了张嘴,又放弃了,他低垂下富有攻击性的眉眼,用低沉柔和的嗓音,唤着他悄悄给小鸟新取的名字:
“阿九、阿天,你们要好好的在一起啊……”
隐秘的寄托,给一对小小的禽鸟,就好像起着这两个名字的人,也像这比翼双飞的生灵一样,得上苍的眷顾,永远不会分开。
阿天的身体好起来了。
但是他吃的药太苦了,嘴巴里总泛着涩味,只想吃点甜甜酸酸的东西压一压。
阿州端来了药,阿天不想吃,但知道买药很贵,不能浪费阿九辛苦挣来的钱,也努力吃下去。
“阿九……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别买药给我吃了,好贵吧……”
阿天朝着阿州笑着,他身上有一种干净温和的气质,一种对于生活的憧憬和对于外界的无知,如果没有优渥的成长背景,是无论如何也养育不出这种温良的气质。
难得这样含着金汤匙的少爷,也知道吃药治病花钱贵。当初给妹妹治病,要了九哥半条命去。
阿州收了药碗,对上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本能地不想与之对视,淡淡地转了脸开口道:
“你只管吃就是,病还是要治的,钱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阿天鼓鼓的后脑和圆钝的眼型,让他显得像个小孩子,阿州很少见到这种长相的人,或者说,他很少在接近成年的人身上见到这种少年气质,天真灵动,又赤忱光明。
阿天蜷着膝盖,尤自掰着手指絮絮叨叨的:
“咱们现在有了家,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你挣钱也不容易……我也要做点翻译,可以补贴家用……”
阿天混乱却顺畅的自洽了逻辑,续写了他和阿九的故事。
他的记忆里,他和阿九私奔后虽然吃了些苦,终究有了一个家。
阿九售卖他的糖花,自己可以翻译一些外文书籍,送到出版社赚钱。
阿天没有太多的物欲,他可以不穿西装、不穿皮鞋,不吃珍馐美味,不坐宝马香车,不住高楼华屋。
他宁愿粗服布衣、粗茶淡饭,他可以安步当车,可以住着草楼茅屋,睡着三尺竹床,用自己的双手赚钱。
只要他和阿九在一起,就是此心安处,就是此身归处,就是故里家乡,总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阿州看着满眼是温柔体贴的人,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哥哥愿意为这人付出很多,大概是真的无法抗拒吧。
院子里面,暮春的阳光明媚,家里的仆人们在栽灌木,一排冬青沿着墙根郁郁葱葱,让院子多一些活气。
这是阿阳少爷的指示,专门从他的私库里拨了款子,给大少爷绿化修葺别院。
阿天趴在雕花棂子的窗台上,瞧着院子里人来人往,仿佛初生到世间一般看着新奇。
阿九也杂在栽种的仆人们其中,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看见阿天的机会,虽然阿天看不见他。
阿九低着头,一边刨坑,牵动了伤口,但他仍悄悄关注着阿天的身影。
他见阿天趴在窗台上,笑吟吟的,气色仿佛好了许多,阿九悬了几天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弟弟阿州陪着阿天,他们兄弟俩的外貌确实是很英俊的,阿州比他,更多了一分意气蓬勃,如同出鞘的锐利剑意。
阿州和阿天在说话,他们说着浮生未歇的日常,在春光里相互对望,养眼又登对。
房间里一片宁谧,阿州不习惯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他迟疑着没话找话,有些磕绊地问阿天:
“药……苦吗?”
阿天回过头,眼睛弯弯地笑了:
“不苦……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苦的……”
阿州想起过两天要出岛采买食材和生活用品,就问阿天: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过几天给你买来。”
阿天露出一对小虎牙,摇了摇头。
阿州不语,只有些霸道地望着他,仿佛阿天不说出来,他就不罢休一样。
阿天微微想了想,才说:
“我想吃橘子……”
阿州听了只觉得,阿天应该是怕他花钱,才会挑这个季节没有的水果。看着阿天那满眼依赖、万事知足的模样,心里有点疼惜:
“这个季节哪有橘子……”
阿九不知不觉,扶着锄头停驻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夜阿天中了药,从天而降一般的幸运,让他这个穷小子摘下了天上的月亮,完完全全得到了阿天。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在私奔的紧张躲藏里,阿天几乎没有给他提过任何要求,他也没来得及送给阿天什么,甚至一朵花,虽然阿天不在乎这些。
阿九一直觉得委屈了阿天,委屈了他这么好的阿天。
现在阿天想吃橘子,阿九一听就放在了心里,这是阿天第一次提要求,他一定要满足阿天的小小愿望。这对阿九来说很重要。
也许阿天永远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其实也不重要了。
阿九找阿宝管家预支薪水,出岛。
他在顺德乡下,在农夫的果园里,弄来一颗橘子树,是很甜、很能结果子的一个品种。
阿九又坐着拥挤的轮渡,从顺德回到香港,回到蒲台岛。
中途他小心翼翼护着那一团麻绳捆扎的根系泥土,仿佛要把他的梦,他的爱,全部移栽到这个他的月亮栖息的小岛上。
晚间的时候,栽花种草的仆人们都歇工了,只有阿九,又来到阿天的院子,趁着夜色,种那颗橘子树。
阿天在窗下看着书,昏黄的台灯光芒,斜斜投注在他的纸张和笔尖。他写的不快,“沙沙”声时断时续,闲适温柔。
阿天正想着这一句外文诗应该如何翻译,突然听见外面有铲子翻动泥土的声音,他想,这个时候了,是谁呢?
阿州端着阿天的药膳路过院子,一眼看到那个暹罗保镖在栽树。他只觉得这人有些异样,却没有多想。
阿天看见阿州,昏黄的灯下,阿州英俊的脸让阿天有点羞赧。他无心翻译,但是也没有放下笔。
阿天想着,要矜持一点的。他也没有站起身,只坐在那里,等着阿州迎过来,然后故意没话找话地问一些闲篇:
“这个时间了,谁在外面那里啊?还在种树……”
阿州随口回答道:
“没有谁,一个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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