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品区语言学校,校内补习机构。
贺霖筱的课程刚刚结束,她同老师都在收拾书本,听得隔壁小班教室传来一阵少女们毫不掩饰的兴奋喧哗,几个留学生小姐姐正热烈地讨论着下月初的沪港川烟花大会。
“今年据说有2万发!”
“啊啊!想去,想去!我们一起去吧!”
烟花大会……
贺霖筱心头猛地一动,脑海中瞬间浮现夜空被绚烂烟火照亮的景象。
她在来N国之前就听说N国各地7、8月份有很多非常盛大的烟火大会和妙趣横生的夏日庆典。前段时间和林姨外出采买的时候,恰好碰到一大波人流往一个方向前行,据说是一场京府市区内的都市烟火表演。那个时候她就想过去凑热闹,但人实在太多,他们临时起意,没有提前预定最佳观赏位,去了只能在乌泱泱的人群最外围,怕体验感不好又人挤人受罪,就作罢了。
那次远远看着烟花绽放时她还在国内购物网站订购了一套汉服,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机会穿出去看烟花大会。
身旁的老师大井也听到了动静,提着公文包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笑得满脸褶子,发出一声极具N国腔调的感叹:“真是青春啊!”感叹完,问贺霖筱,“贺小姐去体验过烟花大会吗?”
“没有。”贺霖筱摇摇头回道。
大井看着眼前安静收拾东西的女孩,动作轻缓,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与周遭热烈的青春气息格格不入,不由地在心里想:这个大国姑娘,是他教过最文静、甚至有些清冷的学生。
“有机会一定要去参加一次哦!是会让你一生难以忘怀的体验。”他对自己国家烂漫绚丽的烟花非常有自信,带着对眼前女孩会兴奋点头的期待说道。
然而,眼前,女孩闻言,只是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浅淡而礼貌的微笑,算作回应。随即背起书包,微微颔首,便走出了教室。
哎,太文静了!怎么也不像一个18、9岁的少女。
贺霖筱自然不知道大井对她的评价。但如果大井把他心中的感受说与她听,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她觉得人看一个人的眼光是带着滤镜的,比如好姐妹顾媛沅会觉得她像个呆瓜,家里的哥哥把她看作娇气包,外婆、奶奶眼里她又是个极其乖巧的孩子。而在很多人印象里,她就是这副高冷、不好相处的模样。
贺霖筱走出语言学校,和往常一样,走向那辆准时抵达的出租车,只是今天的脚步比以往都要轻快,几乎是跳着钻进车厢,连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看这个突然变得活泼的常客一眼。
昨天接到爸爸的电话,说他和妈妈今天会在玉天机场转机,可以过来陪她吃个晚饭,这个点应当已经到家了。
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忘记了,但一下子想不起来,管他的,她好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
出租车依然堵在了海港城高峰时段的十字路口,贺霖筱又一次提前付了车费,下车小跑赶回家,心中还是不免嘟囔:天天堵,天天堵。干脆什么时候去考个摩托车驾驶证,骑摩托车上课得了!
嘻嘻,她也就想想,那种风驰电掣的东西,她还是有点犯怵的。
想着今天大井夸她进步了,她跑得更快了点,奔到公寓楼下,窜进电梯,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她的心跳也跟着加速,电梯门一开,她像一只归巢的雏鸟般冲了出去,人还没完全进屋,兴奋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进去:“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她听到客厅里有水哗啦啦冲洗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交谈,她慌忙脱掉鞋子,也顾不上摆好,甩在玄关下,几乎是扑向客厅,一把推开虚掩的门。
“爸爸,我跟你讲今天老师夸我……”
声音戛然而止。
开放式厨房捣台里,林姨正站在水槽前冲洗蔬菜,餐桌旁坐着一位陌生的老奶奶,听到动静,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贺霖筱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沙发,阳台……没有,没有第四个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
“林姨……”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爸爸妈妈……还没到吗?”
林姨关了水,擦了擦手,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与无奈,她走过来,声音似有若无的怜惜:“小小……贺总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来不了了。”
“……”
贺霖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几秒后,她才像突然反应过来,慢慢地、僵硬地掏出手机。看见那条来自数小时前的,爸爸的未读消息——“囡囡啊!公司临时有事,转机取消了,爸爸妈妈下次再去看你哈!”
往前是更早的未接来电提醒。
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难过,是生气,期待空落的茫然。只感觉前一秒踩在云端,下一秒直直坠了下去,头晕目眩。
“哎呀,这就是大小姐吧!”屋里那个陌生的老奶奶在这个时候上前,是个N国人,白发苍苍,声音慈祥又温柔,“长得真是可爱呢!”
“小小,这位是前面商店街蔬菜店的老板的妈妈,前田奶奶。”林姨连忙介绍道。
林姨作为一个社交达人,靠着不太标准的N国语和精准的手势已经和附近商店街的居民们打成一片了。
贺霖筱呆愣了几秒,在听到林姨的介绍后,条件反射般的勾起一个礼貌的笑:“前田奶奶好。”声音清亮,几乎听不出任何异常。
——
是在几个小时之后,贺霖筱点击接受箜的组队邀请。
箜发出邀请前发来消息:“系统更新前的遗留任务,你做了吗?没做的话,一起?”
在此之前,她完全忘了他们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过节”,只是想着任务也还没做。
也是在箜说:“你……今天好像有点安静?”时,情绪莫名就崩了。
你好像有点安静?
说得好像——“我都屈尊降贵主动组你了,不赶紧说点什么?好好道个歉?”
她平时是很吵吗?
追着他屁颠屁颠喊“师父师父”就叽叽喳喳惹人烦了?
什么人啊?
世界核心吗?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才正常?
所有的情绪被这句话点燃,明明也意识到他大概只是想找个话题,声音放得比平时轻柔,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但就像把那当情绪出口般,带着承认自己不是核心的难堪、被爽约的失落、期待落空的巨大委屈、外人面前强撑体面的疲惫,就这样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毫无预兆地、放声地哭了出来。
庄屿舟没意识到自己的话会被曲解,对面“哇”地一声哭出来时,他愣了好一会儿。
是自己太过分了?把人气哭了?
他反省:是自己傲慢了,一点小事情揪着不放,跟个小姑娘置什么气?
他知道要哄,可脑子转了半天,检索着能哄女孩子的方法,发现那片区域贫瘠如荒漠。
半天憋出一句:“你,你哭什么啊?”
对面哭更凶了。
“不是,你,你别哭,你别哭。”
贺霖筱听出来箜那边完全乱了阵脚,翻来覆去就只有干巴巴的一句:“别哭,别哭,你别哭。”她说不清楚自己是更委屈了,还是被他毫无技巧的安慰取悦了一点点后想看看他还能有多笨,她哭得更大声了。
于是——
“你,你别哭,是我小题大做了,我的错。”
“我给你道歉,别哭了,嗯?”
“要不,我,我给你唱歌?”
“……”
庄屿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大概是:纸巾也递不过去,宽慰人的手掌也伸不过去,除了声音,没有什么能传递的了。
贺霖筱愣了愣,挂着满脸泪痕,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哭。带着浓重的鼻音,鬼使神差地回了句:“你唱…”
耳机那边极其安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听到他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随即极其不自然地、局促地清了清嗓子的声音,唱了起来。
箜的声音很好听,轻柔舒适,唱歌的时候嗓音变得更富有磁性。
贺霖筱算不上“声控”,但她承认,人在现实世界看脸,在虚拟世界吃声音,听到好听的声音,脑海自动会给这个声音挂上一张绝美的脸。
即使这张绝美的脸唱的是:“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唱到“咕嘎咕嘎”的时候,贺霖筱没忍住,泪水混着鼻涕泡噗笑出来……
“你,能不能,换一首歌?别唱这种儿歌……”
特别是别用这种好听到能让耳朵怀孕的声音,唱儿歌,有点屈才,还有点搞笑。
“呃…”对面沉默了片刻说,“我,只会唱这一首国语歌…”
“……,那你会什么唱什么,什么语言都可以。”
对面又沉默了一会儿。
重新开嗓——
“微弱的低烧一直无法退却,我畏惧着神灵的影子,藏匿着的小刀……
如果润湿梦想的泪水,能够流向大海的话……
使尽浑身解数,却又显而易见的谎言在月圆之夜破灭了,你虚幻摇曳的发丝清香,将我从深深的睡眠中唤醒……
即使这个用垃圾装点的闪耀世界把我们拒绝在外,我亦希望你能永远在我身边微笑着……
与你相遇的奇迹,洋溢涌动在我的心中,如今一定能够自由地飞向天空……”
少女的心动就在一瞬间,情绪被无限放大的夜晚,陌生男人为安慰她,用轻柔好听的声音唱了一首抒情摇滚。那声音,带着清风吹拂过的温度,悄然掠过她因哭泣而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抚平心中某处的隐隐作痛。她不自觉调整了一个更放松的姿势,下巴搁在膝盖上,环抱自己的手稍稍松开了些,全部注意力被耳畔的歌声占据。都没有发觉,自己正一点点地沉溺在他的声音里。
更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唱的是N国的歌。
是在几日后,夜半抱着玩偶回味这一晚的这一首歌,才突然惊觉:箜居然会唱N国语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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