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跨进大厅的瞬间，梁月回头看去，巷道一片漆黑，远处的霓虹被风吹得朦朦胧胧。

她倒不觉得害怕，只是被跟踪的体验总归是不好的。

老板远远就扬起了笑。

“你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他对梁月说。

梁月朝他礼貌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径直朝馆内走去。

老板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摇摇头，在心里嘀咕这女人真让人有距离感。

嘴里哼着小曲，他刚坐下去，头顶就覆上一层阴影，紧接着响起“噔噔”两声。

抬眼，是一只男人的手，屈指落在柜台上，目光再往上，他看清了来人。

“15块钱一个小时，20块钱两个小时。”老板忙站起身说。

沈异淡淡一点笑意，“刚刚那个女人游多久？”

老板反应了片刻才知道他口中的女人指的是谁，看沈异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他并不回答，纠结之色凝在脸上。

沈异也不想给人添麻烦，“你放心，我和她是认识的。”

“认识？”老板不信，冷哼一声。

“真的，我看起来像是坏人？”

沈异大大方方地邀请老板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任由他打量。

老板说：“是有点像。”

沈异：“……”

他无语地轻呵一声，刚想要证明自己，就听老板问：“她游多久你就游多久？”

“是。”

老板乐了，“她办了月卡。”五指张开，外加另一只手的食指，“600块钱一个月，不限时间，不限次数。”

沈异怔然不过两秒，下巴一抬，“我也办一张。”

老板说：“她还在这儿买了泳衣。”他垫脚看沈异的长裤，“你要不要在这儿买条泳裤。”

“买。”沈异十分干脆。

老板动作麻利，办卡，拿泳裤，一气呵成，沈异付钱也付得麻利。

他拎起那条泳裤朝馆里走，淋浴过后，匆匆来到泳池区域。

放眼看去，一个人也没有。

泳池呈长方形，沈异沿着岸边走了一圈，眼睛始终落在粼粼水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他光裸着上半身，肌肉线条明晰，丝毫不羸弱，却也不过分夸张，宽肩窄腰，紧实而有力。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宽松短裤，内里还有一条速干短裤，紧紧贴在大腿上。

整体上算保守。

沈异并不搜寻梁月的身影，只专注做拉伸。五分钟后，他“扑通”一声跃入池中，游鱼一般摆动身体，丝滑前行。

他闭着眼，专注摆动双臂，几个来回后，渐渐放慢速度。最后，任由身体下沉。

水隔绝一切声音，万籁俱寂。水模糊皮肤的边界，令触觉丧失。

唯有视觉还未被剥夺。

泳池顶上的白光直直照射下来，万箭一般穿透水面。

沈异循着那光，仰起头颅，口中吐出的气泡串串升起，像光圈一般，逐渐变大，然后破灭消失。

在最后一个气泡消失的时候，一张剔透的脸出现在池边。

她正俯身歪头看他，用好奇天真的模样，像一只偷偷藏在岸边的人鱼，看人类如何在水中呼吸。

那张脸浮在白色的柔光之上，随着水波的晃荡忽远忽近。

这感受令沈异的心忽上忽下，他生怕她逃走，奋力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使她缩着肩膀躲避。

他大口喘气，在水中浮浮沉沉地看着她。

梁月脸上湿漉漉的，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你跟踪我。”

“是。”

“为什么？”

“好奇。”

“沈警官跟踪人的本领不太行，每次都被我发现。”

沈异抹一把脸，并不争辩，他问出心中所想，“你会游泳？”

梁月起身，走到不远处挨着扶手坐下，小腿浸在池中，她眼睛低低阖下，并不看沈异。只是听那水流波动的声音，她知道他游了过来。

他是一条巨型的游鱼，不时跃出半个身子，很快又落下去，池水晃荡得厉害。

游鱼的心思很难猜，恰如此刻沈异的心思，他突然离岸而去，奋力朝对面游，仿佛前面就是更广阔的海域，而他也将一去不返。

在即将抵达入海口时，他转身，投来的那一眼是最后一眼的意味。

隔着一汪池水，梁月静静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高筑起的伟岸，他永远也不可能跃过去。

游鱼知难而退，又折返回来。

梁月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沈异在水底穿行，这一次令他仰起头颅的不再是头顶的光，而是一双脚。

她的脚像一只细白的鱼饵，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他围着鱼饵转悠，是天性。

奇怪的是，梁月也有这样的感受。沈异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她看他从左边游到右边，再又从右边游到左边，那样子就跟游鱼在面对鱼饵时的反应一样。

谨慎又迷恋。

她像在垂钓一个男人。

这个发现令梁月升起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她收回一只脚，踩在岸边，双臂抱住膝盖。

与此同时，游鱼上钩，浮出水面。

沈异大口喘息，胸腔起伏不定，他抹一把脸，双手往前一伸，扣住池边瓷砖，把梁月圈进怀里。

这个瞬间，似曾相识。

沈异说：“下来游一会儿？”

梁月呆住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池水渐渐平静 ，眼前男人的面容在强光和水渍下格外虚幻。

梁月微微收紧眼睑，这使得她眼角变得尖利勾人，像一个坏女人在琢磨什么。

沈异却是笑了，笑过后沉默了几秒，突然说：“你不会游泳。”

他陈述出这句话，紧接着说：“我可以教你。”

梁月看着他的眼睛。男人如果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眸，会给人一种心思深沉的感觉，天然的危险，可是他很特别，眼神很正，很执着，甚至有点纯。

她用沉默带动节奏。

沈异明白过来，试探着轻声问 ：“你怕水？”

不需要梁月回答，他说：“不用怕，有我在。”

梁月回想那个女孩儿当时的动作和说辞，女孩儿好像撇开头，口是心非地说自己不信。

梁月做不出那样自然又充满娇嗔的动作，冷脸说：“我不信。”

男人真的很容易被骗，沈异着急说：“你信我，我保证一定不让你呛水。”

梁月突然忍不了，额头抵在膝盖上憋笑，脑海中呈现出女孩儿听见这句话后的反应。

女孩儿朝男孩儿张开了双手。

梁月做不到，足足埋头一分多钟，才抬起一张充满绯色的脸。

沈异不明所以，笑点在哪里？不过梁月笑了，他也就跟着笑。

“怎么了？”

梁月摇头，她张了张嘴，又闭上。

沈异曲起手臂，将所圈的范围缩小，胸膛碰上梁月的一只膝盖，轻轻贴住，牢牢看着她。

梁月放任他的动作，心里却在犹豫要不要踢他一脚。

沈异继续游说，“下来吧，试试。”

梁月眨眨眼，慢慢抬起双臂，她在那瞬间很迷糊，明明心里是不愿意的，可动作却不受大脑的支配，像被那个女孩儿附身了一般。

思维半是清晰，半是迷茫，直到掌心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沈异比那个男孩儿要大胆一些，他双手扣在她腰侧，用力往下托的时候，指节陷在软肉里。

入水，两人相视着浮浮沉沉。

梁月问：“你多久能教会我？”

“那取决于你。”

“老师也很重要。”

沈异眉毛一挑，思忖说：“一个月吧。”

“那我要换老师，你技术太烂了。”

沈异笑了声，灼热呼吸喷洒在梁月脸上，“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烂？跟踪技术烂，游泳技术也烂，还有什么？你说出来，我继续精进。”

梁月扭开脸，默默用指甲掐他肩膀上的肉。

沈异面不改色，“我看你指甲也不长，掐人怎么这么疼。”

梁月懒懒看他，“你也可以掐我。”

沈异摇头，想说两句情话，例如“舍不得”，又觉得不太合适，他们之间还没到那一步呢。

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轻浮。

他开始认真教学，“你现在首先要克服的是不要怕水。”

“放轻松。”

梁月点点头，她察觉到一股往下坠的力量。

“慢慢深呼吸，我们一起去感受水下的世界。”沈异循循善诱，“你可以闭上眼睛。”

池水漫过下巴，嘴唇，堪堪触到鼻尖时，下坠力量蓦地加大。

梁月本能地闭上眼，恐惧消散过后，周身都被柔意包裹着，无孔不入地灌满她的身体。

听不见，看不见，只能抓住面前的肩膀，就在她濒临窒息时，那股力量又托着她浮出水面。

梁月慢慢睁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大口呼吸。沈异的笑容有些晃眼，他问：“怎么样？”

“不习惯。”

“正常，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梁月喘息着说：“就和吃削了皮的苹果一样不习惯。”

沈异突然正色，“我可以一直帮你削的，慢慢的，就会习惯。”

梁月抹一把脸，“今天就这样吧。”她低着眼，去够岸边的扶手。

沈异贴着她后腰推了一把，两人一前一后上岸，又同时离开游泳馆。

路口处，沈异想打车回去，梁月坚持要走路，他没法子，跟在她旁侧，“太晚了，你一个人这样走夜路很危险。”

梁月充耳不闻，反倒说：“你别买花了，家里插不下。”

沈异没应声，那样子看起来有些丧气。

到映春小区门口时，梁月说：“你回吧。”

沈异说：“我明晚来接你。”

梁月不拒绝，却也没有答应，默默朝里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楼道里的声控灯好像坏了，她连跺了几脚都没什么反应。

摸黑掏出钥匙，她拧开门锁，拍亮屋里的灯，低头换鞋的瞬间，看见地上躺着一张纸条。

心突然跳起来。

梁月回头看，漆黑的楼道里什么也没有，她弯腰捡起来，展开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花还没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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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