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惑心时

按理说,一月前,如果王福嘉没有良心发现“美救英雄”,她和颜明津注定要面临背道而驰,甚至是拔刀相向的宿命。

但她一念之间,就让命运走了岔路,不仅救了义父的仇敌,现在还同颜明津坐在一起吃葡萄,但凡韦仲跟符俟多提一嘴……王福嘉扶额,果然世事不尽如人所愿。

符俟于她有救命之恩,养她长大,她不能忘;符俟和颜家是余仇未了,符俟对颜明津下杀手,虽然手段偏激,但她也不好插手前尘往事;颜明津和她相识,是机缘巧合,两人命数纠缠不清,一路同行,她也认这个朋友……每一条路都走得通,连在一起,却是彻头彻尾的死局。

“你不必担心”,颜明津一眼望穿了她的焦灼,安慰道:“我已叫松声盯着韦仲了,韦仲若寄信,便会在半路被截断,直接拿给你看的。”

王福嘉一时没明白,“松声?”

颜明津失笑,道:“你该是见过他了,我的暗卫,就是如今跟着你的那个,若你那个厉害的妹妹不在身边,我也没有在你身边时,就让他保护你”。

原来那暗卫是颜明津派来保护她的,王福嘉恍然大悟,道:“方才见过了,就是他领我来见乌日娜的,不过他怎么不爱说话呢?”

“松声是我从天行监救出来的,他被天行监那群老太监严刑拷打,伤了嗓子,便很少开口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铃铛,递给王福嘉,“你放心,他不会一直跟着你的的,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这铃铛是传召他的器物,一个铃铛响,其它的也会跟着响,他们便能及时去帮你了”。

王福嘉握着铜铃铛,一丝淡淡的香气徐徐上飘,怎么又是袖里春……她犹豫半天,没忍住,她问道:“我今日去你房里,你怎么会熏那么浓重的香,不觉得呛吗?”

乌日娜懵懵懂懂的听了半晌,葡萄都吃光了,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闻言一震,她终于能插进话了,“那袖里春是我调的,难道不好闻吗?”

她顶着颜明津冷飕飕的目光,向王福嘉滔滔不绝道:“香里放了不少安眠镇定的药草,你可能闻不惯呢,颜明津他整日睡不着,安眠成分越放越多,自然是没有以前好闻了”,她揉揉脸,腕子上的镯子叮叮作响,“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现在见到他都被熏得犯困,真是可惜我调香的好手艺……”

颜明津手疾眼快地把葡萄干推到她面前,“你要是愿意少说两句”,他威胁道:“我就把藏书阁的钥匙给你。”

“君子一言”,乌日娜从善如流地吃葡萄干,果然不再说话。

颜明津咬牙切齿,“驷马难追。”

王福嘉顿觉尴尬,她好像不小心听到了景瑄侯的私事,正准备说两句话找补一下,结果脱口而出“侯爷睡不着吗?”她猛地咬住舌头,这像什么话,本来就不该多问,现在竟像她上赶着好奇一样。

不过还好,颜明津恢复了往日的潇洒,他扇子一摇,“哪有什么睡不着,不过是在岷州的积习,岷州民风淳朴,夜不宵禁,我常去赴宴听曲,夜半才归,纵然一朝离了岷州,旧习难改,睡得晚罢了。”

王福嘉悄悄松了一口气,点头称是,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好奇,她明明尊重所有人的爱好,睡得晚怎么不算是一种爱好呢?

颜明津语气轻快,道:“对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军医所都是一群赤脚大夫,整日对着那个半死不活的怪物看来看去,什么毒没看出来,倒是一个个都吓得不轻”,他看了一眼埋头吃葡萄干的乌日娜,“我把那个怪物交给她了,你见到了吗?”

他这话题转的生硬,王福嘉顺坡下驴,心里对他十分感激,道:“乌日娜妙手回春,五天以后那怪物就能恢复神智”,小胡姬正专心吃葡萄干,为了藏书阁坚决不再开口,王福嘉接着道:“她也说是西域的毒,但我不明白,陈衍和安息国打得火热,安息必不会帮他找这种奇毒,那他又是怎么得到的呢?”

她压下声音,“总不能是串通了其它蛮国吧”。

颜明津道:“难说,现在看来,陈衍和韦仲都有问题,两人谋的不是同一件事,而且韦仲对陈衍有敌意,按理说,两人都是国师派过来的,不该如此。”

王福嘉突然又想起一事,她心事重重地问道:“颜明津,你和陈衍有仇吗?”

颜明津思绪一顿,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但他还是凝神想了想,直言道:“没有,我与陈衍只在朝会上见过,私下并无交集,犯不着结仇。”

王福嘉沉吟道:“那倒是还有一个疑点,三日前,你和裴小公子在林间被山匪围堵,匪寨为了杀你,硬顶着暴露的危险把怪物都带出来了”她捋捋思绪,接着道:“陈衍既和你无仇无怨,那他叫山匪去杀你做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颜明津显然早有打算,“山匪不是陈衍派去的,而是韦仲听从了……的指使?”

“你是说,我义父借陈衍的刀杀你,一旦暴露,也可以把罪责归咎到陈衍身上?”王福嘉第一次认真考虑颜明津和符俟的关系,虽然她在有意忽视两人之间的矛盾,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当下最好的解释。

有人对,也就有人错,承认抚养自己长大的义父不是表面上的光明正大,王福嘉顿时有一种挫败感。符俟三番五次想要杀了颜明津,报仇的心还剩几分,王福嘉不知道,但恐怕还是觊觎颜家的家产多一些。

她小时候,符俟就对她说过,陵阳里的人,明争暗斗已是常态,你若不争,终将成为别人往上爬时垫脚的累累白骨。

看来,当年救她时白衣飘飘的国师,也要在棋局上搅弄风云了。

王福嘉缓缓吐出一口气,即使符俟不再如她想得光明磊落,她还是有心拉义父一把,他当年从火中救我,我也要救他,不能再让他误入歧途了。

既然有了救人的决心,那第一步,就是要知道,她的好义父做到哪一步了。

王福嘉道,“我有一计。”

她蘸着葡萄汁水,在桌子上写了“陈”和“韦”两个字,然后将陈字圈起来,“我们假装信了韦仲的话,放出消息,由景瑄侯出面……”用指尖点了颜明津一下,“上书皇帝陈衍养匪之事,把陈衍羁押回陵阳候审,但实际上,我们先把陈大人藏起来”。

然后她又在韦字上画了一个叉,正色道:“再借一借侯爷的势力,把韦仲召来,扣在知州府,他既然在洪水泛滥的关头告发了治水大员,肯定还有别的动作,再让松声留心他寄出的信件,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嗯,是个好主意,但是……”他手指抚在扇柄上,开开合合,笑眯眯道:“无事颜明津,有事景瑄侯?”

王福嘉不假思索,“你不也是一紧张就爱的拿扇子嘛。”

颜明津瞬间松手,折扇登时落在他膝上,浮光锦丝滑,扇子转了一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乌日娜虽然听不太懂,但也察觉空气了多了些不明不白的味道,她说了一句要去施针,便端着葡萄干落荒而逃。

她一走,王福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踌躇两难。

颜明津指尖微曲,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随你怎么称呼,恩人不必在意。”

王福嘉道:“我在意”,既然颜明津提了,她正好跟他理论一下称呼的问题,“我们俩恩怨两清,你自然……”她艰难的开口,“你自然不必称呼我为恩人,我承认以前心里有气,是因为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剑指着我,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你就不必叫这个了”。

颜明津道:“那你希望我如何称呼呢?”

“随侯爷心意吧”,王福嘉稍稍安心,叫什么不比叫这个好。

“好吧”,颜明津下意识想去拾起扇子,但硬生生地克制住了,他手指轻轻蜷起,道:“明日向晚,我在大堂设宴,犒劳各位多日辛苦,那个新称呼,我在宴上告诉你。”

王福嘉默然,不知他唱的又是哪一出。

颜明津见她无话,自顾自地说下去,“明日晨起我便关了陈衍,放出消息,静候韦仲”,他说完便站起身,“要没别的事,我先走一步了。”

他走的从容,王福嘉目送他远去,视线落在了桌下,侯爷那把牙雕嵌银丝山水折扇,静静地躺着地上。王福嘉也起身离开。

片刻后,她折返回来,拾起了扇子。

……

次日,王福嘉是被前厅的吵闹声惊醒的,侍女进来帮她理发髻时,说是景瑄侯爷察觉陈总督有异心,上书参了陈总督一本,说他罪无可赦,即刻押送回陵阳候审。

“侯爷这回可是气极了”,侍女帮她抖开对襟外袍,小声对她讲,“听外面的人说,侯爷天不亮就叫人在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把陈总督的罪状一桩一桩掰开了讲,难民们群情激愤,每人多领了两张粥票才压下去,把负责施粥的汤公子累得不轻呢……”

此时气极的某人正坐在大堂里品茶,浅呷了一口,便直呼好茶,“方山露芽,真不错呢”,颜明津笑意盈盈,“汤公子,我看匪窝前门正好有一块空地,正好划给江垚,让他去开荒种地,别把他带来的种子浪费了”。

汤子馔正好进来,一边指挥着下人抬进一只长宽各两尺半的铜锅,一边道:“侯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江垚那性子,要论种地,他可比咱们勤快多了,邓晏公子在上午同他说了那块地,下午菜籽就撒下去了。”

颜明津餍足地又喝了一口茶水,看着汤子馔指挥下人摆放铜锅,收拾红檀木筷,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汤子馔满脸喜色,道:“侯爷再等等,这是我新发明的一种吃法,既简便,又热闹,还能留住食材的本味!”

颜明津点头,复而说道:“你稍后帮我去请一下王福嘉姑娘,她好清静,要是今夜不来赴宴……”

汤子馔离去后,颜明津起身整整衣袍,银朱缂丝菱锦袍在烛光下显出暗纹。

今日未曾熏香,她应该不会困倦了吧,他惴惴不安地想着。

“你要是不来赴宴,某人便要伤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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