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阿姨和阿菊不同,她家虽然和阿菊家都在村里,但几亩地却在村口外几里地,每次农活都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
和丈夫商量了之后他们决定选政府的自建房,这样有了房子还能离自家地也近一些,而且政府给的迁徙补贴也很可观,他们家没有外债,这些等于是纯收入,至少两个老人养老钱是足够了。她合计着等度假村做好了之后,她丈夫继续种地,自己也总能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日子不仅有盼头,还很不错。
但阿菊的情况和她相反,因而这件事磨了很久,她带着自己的儿子拉着横幅坐在门口,整个村子的//拆///迁项目因为她家房子的事情不得不暂缓,村支书心急如焚,这才找到段阿姨,让她去做做/思///想工作。
阿菊原本就十分不满段阿姨没有站在她这边,不知道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最后竟然是闹得不可开交,那天村长又带着段阿姨和村里其他人来找阿菊商量。
说是商量,几个村民早已经受不了,原本一点孤儿寡母的情谊那一刻也消失殆尽,他们强行去拆了横幅和哑巴程扭打在一起,阿菊也疯了似的对着大家破口大骂,骂了众人仍不解气,情绪上来了委屈也倾泻而出,她将自己的所有灾难和不公平的待遇,全怪在了她觉得生活幸福的段阿姨身上。
“假模假式地来劝我,谁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不就是想看我笑话,看见我被他们欺负,你心里快活死了吧!”
阿菊指着段阿姨的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咆哮着,“你都说你人好,你处处帮衬我,你帮我什么了?不就是看我这个样子,可怜可怜我吗?自家吃不掉的东西送来送去好大的恩情,不就是想我欠你的吗?”
“我欠你什么?我什么都不欠你的,当年要不是我家借钱给你,你家连房子都盖不起吧?!”
阿菊丈夫还在的时候,因为一门纸伞手艺,家里有一些积蓄,那时候段嫂子新婚,丈夫除了种地也没别的本事,翻新盖房子的时候还差万把块钱,阿菊二话没说就借给了他们夫妻俩。
这件事两人一直没提过,段嫂子第二年秋收也卖了不少粮食凑够了钱就第一时间还清了阿菊的借款。
段嫂子浑身颤抖,双手死死地握着拳头,脸色铁青,双眼猩红,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敢说话了是吧?你做那些不都是为了让村里人都夸你好夸你心善,让他们说我是吸血虫,没用的祸害吗?”阿菊撑着腰,手摸着胸口不吐不快,“现在好了,大家都帮着你护着你,都来欺负我,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现在看到你的样子就想吐!”
围观的村民互相看了看,用最短时间消化着这些话里面的信息,个个瞠目结舌,吓得眼睛瞪得老大,缓了一会后立刻有人替段嫂子鸣不平,“程家媳妇,人家段嫂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啊?”
“就是啊,这不就是黑了心嘛!”
“真是白眼狼啊,我看段嫂子有点什么都想着程家媳妇,没想到到头来还吃力不讨好了!”
“还以为她们关系多好呢,背地里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
众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过分,段阿姨想要阻止他们却被埋没在人群里。
根本没人听她说什么。
他们打着为段嫂子不值得的旗号,裹挟着自己对生活对阿菊的不满,肆意地伤害着段嫂子全力维护的人。
当事人的想法重要吗?
至少此刻,毫无价值。
最后人群中不知道哪个妇人说了一句,“难怪克死了自己的老公,儿子也傻了,自己也得了病,还真是恶人自有天收!”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因为过于恶毒,恶毒到人人都这么想,真的被说出来时又个个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
暴躁愤怒的阿菊突然被抽了魂一样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她无力反驳,甚至无数个想要一了百了的夜里,她也曾这样想过。
所以,她没法反驳,只能痛哭流涕,哑巴程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如此崩溃,恨不得抓起地上的板砖将大家拍死才好,幸亏被一旁的几个壮汉眼疾手快地按在了地上。
哑巴程拼命地挣扎,发出呜呜呀呀刺耳的尖叫,脸在地上磨出血渍,阿菊见儿子被压在这,发疯似的爬过去,这一副要拼命的架势竟是吓的那些壮汉四处逃窜。
一个柔弱重病的母亲,护着了身强体壮的儿子,一个后天弱智的孩子,紧紧地抱着被欺负的母亲。
阿菊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将一腔怨念和仇恨尽数奉还,“我克夫克子,你又好到哪里去?!你的女儿还不是被人糟蹋被人骗,死在哪个臭水沟,被老鼠啃被臭虫咬,我至少还有儿子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时候,再牢靠的感情也会因为一句话而崩塌。看似坚不可摧的关系,分崩离析只是瞬间。
一声尖叫从人群中传了出来,比阿菊的怒吼更为震撼,那个一直好脾气的段阿姨冲了出来拽着阿菊的头发,两人扭打在一起,“我女儿为什么死,还不是因为你克老公克儿子,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把我女儿也克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从此以后,段嫂子到处散播阿菊不祥,只要靠近她就会倒大霉,逢人就说,碰到不以为然的还会拿自己的女儿举例子。
很快,这一对母子成了村里的瘟神,所有人都对这一对母子避而远之,就连村里的最顽皮的小孩都不愿朝她家房子扔石头。
村长一向迷信,为了尽快解决度假村项目问题,又担心去找段嫂子倒霉运,最后只能答应不仅给补偿,还会在没被划拨的自家十几亩地里匀出两亩给阿菊,再给她在村里人少的地方单独盖一间房。
这件事,至此全然了结。
真是唏嘘不已,舒媚啧个不停,“再好的姐妹,撕破脸还真是难看。”
这世界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像这湖上清风,多一分吹的人双眼迷离视线不明,少一分恰如隔靴搔痒无关痛痒。
空气湿沉,杭澈宋知心里也闷闷的,脸色有些沉郁。
乌云蔽日,周围瞬间黑沉沉一片,湖风一吹,竟有些凉意,宋知转头看了看握着那把伞柄的手,惊觉她竟是这样举了一路,心里过意不去,伸手附上杭澈手腕将伞往下压,“没太阳了,放下来吧。”
话音未落,噼里啪啦的雨滴砸了下来,宋知一脸尴尬,舒媚往杭澈身边凑了凑,“这说下雨就下雨啊!也太不巧了吧!”
杭澈这才从故事里抽离出来,刚才周围一片寂静她们是山水画里一抹鲜红,现在一切都活了过来,甚至有一尾鱼跳出了水面。
师傅刚才遮阳的竹笠这会成了挡雨的工具,“我看是太巧了,知道你们有伞,才特意下的雨不是?”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天空,“没事,这就是太阳雨,下不了一会,你们啊还真是走运。”
“走运?大叔展开说说。”舒媚在慌乱避雨中还抽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下雨的景,没下雨的景,都给你们见着了!一趟游湖两种风景,这还不叫走运啊?”师傅提了提嗓子喊着。
一把伞再大,也遮不过飘雨,舒媚右手拿帽子遮挡,整个人就差躺进杭澈怀里,“还是师傅你这竹笠最省事!”
雨势来得快,如撒豆一般,带着湖风清凉之气萦绕四周,师傅不再撑杆拉了身边那把专属的小竹椅坐了下来。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落在竹筏上,坠进碧绿的画布上,声音各有不同,此刻,闭眼听雨,内心没来由地安静祥和。
四人都不再说话,置身其中,偷一刻超脱世俗的暂停时光。
一两分钟还行,久了舒媚憋不住,她睁眼见大家都不说话,连刚才她觉得过于热情显得聒噪的大叔也望着远方发着呆,“嗯,我们这是不是在浪费时间啊?”
宋知微微睁开眼睛,浪费,好奢侈的两个字,容易让人背负心理愧疚的两个字,她曾经也是个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人,可是有一天夜晚,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告诉她,能在浪费时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浪费。
“睡觉,发呆,坐一趟没有目的的公交,无所事事,都不算是浪费吧,毕竟时间是你自由支配的。”宋知放缓语速,声音在言语中也多了一份朦胧。
舒媚啊了一句,“那什么样才算浪费?”
杭澈似乎也有话要说,“不得不参加的应酬,不得不见面的人,不得不听的烂借口,不得不注意到的坏情绪,这些应该都算吧。”
宋知深感赞同,简直就是说出了她的心声。
舒媚略微一思索,“不得不……那不就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嘛。”
“不全是。”宋知笑了笑,话虽然是对着舒媚说,余光却一直看着夹在她们中间的那个人,“无法自控的期盼,情不自禁的思念,潜意识里的关注,这些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但,应该也不算浪费。”
说得是应该,但她的语气分明在肯定这件事。说完她有些心虚地转过头看竹筏旁的湖面,雨滴落下的瞬间,晶莹的水珠跃起,一颗颗如欢腾在鼓面的钻石,敲打着她的心曲。
雨落在纸伞上是绿豆颗颗,噼里啪啦,落在竹筏上是爆竹声声,四处飞溅。
杭澈看着竹筏上飞溅的雨滴,轻轻柔柔地开口,“你有没有听说过,雨,是神的烟花。”
宋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她抬头,杭澈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烟花每绽开一次,天神就快乐一分。”
云过天晴,霞光遗落天际。
自然从不吝啬,转圜间总有风景,纵使错过朝霞,晚霞也会如约而至。
莫愁前路无知己,漫际霞光朝并夕。
她们之间,兴致盎然。
当然,比起光芒,此刻身外无物的自由,更胜一筹。
【注:雨是神的烟花,所以雨落下的啪嗒声是烟花爆裂声,烟花每绽开一次,天神就快乐一分-----「山本起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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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桂花载酒,不似年少(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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