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雨明早才停，家里啥都不缺，今晚就住你哥家吧？” 他生怕卜洛拒绝，特意加重了 “你哥” 两个字的语气。

卜洛几乎没怎么思索，脱口就应道：“好。” 吃完饭的他，目光很快就被章逸清家的书架吸引住了，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对那些摆放整齐的书籍充满了探索欲。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章逸清着实有些意外，“那我去收拾一下次卧，你稍等会儿。”

卜洛在书架前踱步，目光扫过一本本执法指南，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再往后看，推理小说、国外名著、哲学心理学书籍依次排开，突然，两本画风迥异的书闯入他的视线 ——《四季养花》还有《1000道家常菜》，那鲜艳的封面在一众书籍里格外显眼，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卜洛忍不住暗自感慨，表哥从里到外完全是个居家好男人。

“想看什么书，随便拿。就是不知道你在陌生环境能不能睡得惯，洗手间的用品都备好了，先将就一晚吧。” 章逸清从次卧出来，一边说着。

“谢谢哥，我在哪儿都能睡着。” 卜洛嘴上回应着，心里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哥，你专门看书学习啊？”

“害，家里人开花店，我妈非让我自己种点花，慢慢学着。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能过去搭把手。” 章逸清一提到这事儿就有点无奈，摊开双手，苦笑着说，“阳台那一排康乃馨，每年母亲节，她都要求我送八朵自己种的。”

听到这么鲜活的事儿，卜洛觉得新鲜又有趣，嘴角微微上扬，“阿姨还挺有意思的。”

“快别提了，我倒是得有空给她老人家帮忙。时间不早了，你赶紧洗洗，早点休息。” 章逸清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催促道。

“嗯！哦对了，哥，你家有老式的安卓手机充电器吗？” 卜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他想把这一时刻记录下来，拍点什么都好，随时都能拿出来看看。

“有，你先去洗漱，我一会儿给你拿到房间。” 章逸清应下，转身去找充电器。

卜洛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在心里琢磨，虽然还没完全摸透章逸清这个人，但他突然特别想见见章逸清的父母，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么阳光、温暖又招人喜欢的人。他甚至有些憧憬，以后自己结婚了，也要成为像他们那样的父母。念头一转，又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不禁哑然失笑。

刷牙的时候，卜洛又走神了，等回过神，嘴里泛起一股铁锈味，才发现牙龈已经刷出血了。他皱了皱眉头，心里嘟囔着，自己这身体也太弱了，这才几天，又是膝盖磕破，又是手上包纱布，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还是得多健康生活，不然高三这一年，身体非得垮掉不可。

晚上十点，章逸清的房间已经关上门，门缝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卜洛心想，他平时不值班也睡得这么早吗？目光不经意间扫到阳台，上面晾着自己和章逸清的衣服，还有…… 糟糕！自己洗完忘记晾的内裤居然也在上面。卜洛只觉得脸上一热，尴尬得不行。

他一秒都不想在客厅多待，匆匆关掉所有灯，溜回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还是有些拘谨的。他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放在桌上充电，顺势窝在床上。这才发现，章逸清竟然真给他准备了两个枕头，正好符合他睡觉要么垫两层枕头、要么不垫枕头的习惯。

这床比家里的炕软和多了，躺上去就像陷进了云朵里，舒服极了。再加上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卜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窗外，细密的雨丝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撒落，淅淅沥沥。雨滴错落有致地敲打着窗户，清脆的滴答声。昏黄的路灯透过雨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出一圈圈朦胧的光影，此刻窗外的温度格外湿冷却到处映着暖黄色的光。

屋内，卜洛静静地躺在床上，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回荡。他的脸颊微微泛红，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睡梦中遇见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这个温暖的临时小家给予他久违的安心，在这个雨夜里，他睡得格外安稳 。

“哥，送到这里就好了。”卜洛坐在自行车侧坐在后座上。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好闻的洗衣液浸泡过清洗干净，出门前章逸清已经把衣服烘干过整齐地叠好。这就是亲近的人之间象征，卜洛好喜欢这种一家人衣服是一种香味的感觉，有种家人一直紧紧拥抱自己的感觉。

“这些水果和零食拿好，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答应你只要成绩不错，你哥就带你吃好吃的。”说着揉揉卜洛的头。

嗯...小孩儿这头发倒是挺软挺多挺蓬松的，要是小脸儿上挂点肉就好了，肯定很漂亮很可爱。

头发被揉得有些乱糟糟，卜洛瘪瘪嘴还是不敢说什么，他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寄人篱下的关系，头发而已让自己表哥摸两把就摸两把呗。

“哥，买得有点太多了。”

“你瘦成这样，传出去外面人怎么说你哥？”实在是怕卜洛多想，又补上一句，“主要是你太瘦了，哥哥心疼，都拿去吃。”

卜洛最后还是乖乖收下了，“谢谢哥。”

“哥去上班了，有事给我打电话。”然后骑着自行车往警局的方向骑了。

刚走进胡同，卜洛的脚步就顿住了。杨生正靠在墙边，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大哥……”卜洛心里一紧，糟了，这几天光顾着考试，完全忘了今天是杨生出来的日子。更糟糕的是，他刚刚是章逸清骑车送回来的，要是被杨生看见了，该怎么解释？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着该怎么开口告诉杨生自己不想再跟他混了，又该怎么解释章逸清是他远房表哥的事情。这两件事说出来，跟直接反目成仇有什么区别啊！！！

“那个，大哥……”卜洛刚开口，就被杨生打断了。

“过来，大哥有话跟你说。”杨生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冲他招了招手。

啊？有话跟我说吗？他刚才看见我跟章逸清一块回来被发现了，还是说...到底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他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一小段路走得格外忐忑，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杨生家中依旧冷冷清清，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让气氛无端紧张起来。

“坐呀，才几天没见，怎么就跟我客气上了？” 杨生一屁股坐下，顺势盘起腿，脸上带着几分热络的笑意。才不过短短几天，杨生的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他本就是光头，半个月过去，头发长出来些许，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顺眼了不少。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自从那个女人抛弃自己之后，自己没有钥匙进不去家门，自己饿肚子又或者是家长签字各种各样的事都是杨生大哥帮忙的。那段日子，他整天跟在杨生身后，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在他心里，杨生就是他最铁的好大哥。可如今，现实就像一道鸿沟横在眼前，他管杨生叫哥，管章逸清也叫哥，可这其中的情感与依赖，很多地方都是不一样的。就像那个秃头警官说的：“未来的路，遇到的人，做什么工作，百分之九十以上和他们没有交集。”

起码他和章逸清还算得上是个远房关系，可杨生大哥对自己这般掏心掏肺的好，他该怎么回报呢？人在做选择时，总是难免自私地权衡利弊，可他打从心底里，不想和杨生大哥变成那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哪怕以后赚了大钱，给杨生大哥养老送终，他都心甘情愿。现在如果自己还是又争又抢地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最受影响的只能是自己。

“大哥，要跟我说什么？”

“这几天啊，我翻来覆去地想，我以后能干啥，小成以后能干啥，大奇以后又能干啥。就连做梦都在琢磨，可想来想去，还是没个头绪。那天我出来，在路上看见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大哥不是把你忘了，是根本不敢想。我们卜洛也本该是在路上和同学打打闹闹，背着书包快快乐乐上学的小孩儿，怎么就跟着我这种没出息的人混日子呢……”

杨生的话还没讲完，卜洛就急得眼眶泛红，赶忙打断：“不是这样的！大哥，你别这么说！”

杨生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邻居家、你同学在背后嚼舌根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大哥这辈子没正儿八经读过书，字也不识几个，听到这些糟心事，第一反应就是要给你出气。” 说着，杨生自嘲地苦笑起来，脸上的纹路里满是无奈，“揍他们一顿，他们就能老实了？我真是糊涂……” 话到这儿，杨生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说不下去了，整个屋子瞬间安静得可怕，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说到底，大哥就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以后你少和我们来往吧。大哥没啥本事，可你不一样，你以后肯定比我们谁都有出息。” 这话一出口，杨生像是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原来他和杨生想说的是同一件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自己心里藏着的话，被大哥抢先说了出来，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涌上心头，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闷得慌。

“大哥，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卜洛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心里清楚，其实自己也想过慢慢和过去一些人和事断了联系，可现在，反过来质问的人却是自己，这感觉，就像有把钝刀在心里来回割着。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走吧。” 杨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砂纸，粗糙又带着几分疲惫。他缓缓转过身，将那饱经沧桑的背影留给了卜洛，随后，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熟练地点燃。

当初，是他在卜洛蹲在门前，可怜巴巴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狗时，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将他拉了起来。只因为，卜洛和曾经的自己太过相像，那无助又倔强的眼神，像极了年少时在困境中挣扎的自己。那时，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帮这孩子一把，带着他走出生活的泥沼。

可他渐渐明白，自己这条满是泥泞的路，并不适合卜洛。自己没什么文化，整日在生活的最底层毫无尊严地摸爬滚打，跟着自己只会把卜洛带上歪路。卜洛是个聪明又上进的孩子，他的未来应该充满无限可能，绝不可能和自己这种人产生过多牵扯。这件事，他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慢慢和卜洛讲清楚，可就在刚才，他看见章逸清骑着车，载着卜洛。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章逸清是个靠谱的人，或许他能给卜洛更好的生活，带他走向正轨。

等卜洛离开，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

他心里想着，那小家伙，应该又躲到某个角落里偷偷委屈去了吧。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准备将烟灰弹到地上，却瞥见角落里那一兜水果和零食，那是卜洛来时带的，走得匆忙忘了带走。

杨生盯着那兜东西，眉头拧成了一个 “川” 字，犹豫再三，内心的愧疚和担忧还是占了上风。还是得把东西给卜洛送过去吧。

他掐灭烟头，拎起那兜东西，朝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