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拳的瞬间，卜洛的心中竟闪过一丝庆幸：幸亏出的是左手，不然就影响写字学习了。
“长得人模人样的，家里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说动手就动手啊？” 廖瀚飞妈妈尖声叫嚷着，那刺耳的声音仿佛能划破空气，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眼睛瞪得滚圆，话是对章逸清说的，但眼神始终恶狠狠地盯着卜洛。
“廖瀚飞妈妈是吧，我跟肖老师了解情况，确实是我们的不对。我替小洛给您和孩子说声对不起。” 章逸清语气温和又诚恳，话落便深深鞠了一躬。卜洛站在一旁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了。他才开始自责后悔，打从心底不想给章逸清惹任何麻烦，一点都不想。原本他满心期待着考完试能好好睡上两天，再拿着令自己满意的成绩，兴高采烈地跑到章逸清面前，让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
“道歉有什么用啊？给我孩子吓坏了！这要真是一拳打下去，我儿子后半辈子脸上顶个疤谁来负责？” 廖瀚飞妈妈不依不饶，情绪愈发激动，那架势仿佛要把整个医务室掀翻。
“医药费我来负责，如果您实在不满意，我们就去找警察验伤，真的很抱歉。我是小洛的哥哥我来承担，爸妈在外忙顾不上家。他真的只是听了瀚飞的话，一时冲动！” 章逸清依旧不卑不亢，耐心地解释着，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
听到章逸清这番话，廖瀚飞妈妈更加恼火，她的脸涨得通红，像熟透了的番茄，整个人张牙舞爪的模样，和廖瀚飞之前挑衅时的神态如出一辙，“我家孩子能说什么话啊，他一个孩子！脏话都不会说！这个卜洛就是看我家孩子成绩好，嫉妒！” 她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唾沫星子飞溅。
面对这般胡搅蛮缠，章逸清却表现得愈发从容淡定。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透着一丝坚定，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先别激动，我让肖老师跟您说，廖瀚飞跟我家小洛说了些什么。”
“额...是的，廖瀚飞妈妈，几个孩子都这么跟我说的……” 肖老师走上前，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将廖瀚飞那些伤人的话语重复了两遍。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无比艰难，仿佛那些粗俗的字眼让他的舌头都变得沉重起来。他心里暗自想着，这辈子说过的粗鄙之语就到此为止吧。
那些话，卜洛再熟悉不过，厕所里那刺耳的对话至今仍在他耳边回响。究竟是谁教给孩子如此伤人的话，答案不言而喻。
听到这些，廖瀚飞的妈妈瞬间像被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蔫了下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神中满是心虚与尴尬。毕竟，那些话确实是她原封不动说出来，被孩子听到的。
“我也不相信您教出来的孩子能说出这种伤人的话，您也多加注意瀚飞同学的社交圈，小心交友不慎。” 章逸清说着，轻轻牵起卜洛的右手，“后面买药看病的发票您记得留好，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负责到瀚飞鼻子痊愈为止。给您添麻烦了。” 说完，他拉着卜洛，大步走出了医务室 。
雨点开始稀稀拉拉地落下，卜洛感受到脸颊上冰凉的触感，抬头望去，天空已被厚重的乌云笼罩，仿佛随时会倾泻而下。章逸清的手依旧紧紧牵着他，只是脚步放慢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切。卜洛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却又忍不住疑惑。
“去哪儿？”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章逸清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你的肚子响一路了，自己没听见？”
卜洛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耳朵尖也跟着泛红。他确实饿得有些发昏，早上吐空了胃，又考了一整天的试，身体早已透支。他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是任由章逸清牵着往前走。
雨势渐大，雨点打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章逸清加快了脚步，拉着卜洛小跑起来。两人一路跑到一栋老式居民楼前，章逸清掏出钥匙，推开门，带着卜洛进了屋。
屋内整洁而温馨，阳台上种着一排康乃馨，花朵开得正艳，给这个阴雨天增添了一抹亮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章逸清身上常有的味道，像是阳光晒过的衣物，温暖而安心。
“一会儿去洗个澡，先穿这个。”章逸清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同时门口细心放着换鞋用的小凳子。
卜洛坐在小板凳上准备解鞋带，却发现左手已经被包得严严实实。
“我来吧。”
这个场景实在熟悉，上次是在药店，这次是在他家。他就直接蹲在自己面前，耐心地给自己解着鞋带，卜洛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还有发梢上未干的水珠，心里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决堤。比想法更快一步，卜洛已经张开手臂就紧紧抱住章逸清。
“哥....”声音有些哽咽。
章逸清也愣住了，还有一只鞋没脱下来，下一秒也没有过多思考。
于是回应孤独的卜洛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渴望这个拥抱很久很久了。
只有他，只能是他。
在外面受委屈，打架，没有责备，也没有质问，他只在意自己藏在背后的手是不是肿了，自己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淋湿要赶紧洗澡，手上缠着纱布不方便换鞋...
卜洛真的头一次感受到，自己是被呵护的，是被偏爱的。他想要更多，他想要一直被偏爱。现在终于有人紧紧抱住了自己，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
“对不起...我只是想考好一点，然后让哥哥请我吃好吃的...我不想给哥哥添麻烦...你能不能不要嫌我烦，不要离开我...”卜洛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头埋在章逸清的肩上，说着还抱得更紧了些。
早有察觉，他看出来小孩儿委屈的小脸儿好像是有话说，但憋了一路。小孩儿经历过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怕伤到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一直没问。现在哭出来他反而放心些，起码他肯信赖自己，敢拥抱自己。此刻，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倾诉，章逸清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说什么傻话，”他轻声说道，手掌依旧轻轻拍着卜洛的后背，“哥哥怎么会不要你？你怎么样，哥哥都要。”
卜洛的身体微微颤抖，眼泪浸湿了章逸清的肩头。他抱得更紧了，像是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章逸清任由他抱着，直到感觉到卜洛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轻轻松开他。他捧起卜洛的脸，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卜洛的眼睛哭得红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黑眼圈明显得让人心疼。
“乖，不哭了，”章逸清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小孩，“再不洗澡，真要感冒了。”
“换洗的衣服我放在洗衣机上了，快去洗吧。”
这是章逸清20分钟前说的话了，左手还受着伤洗澡不是很方便，卜洛只是随便冲了冲。章逸清三番五次问他要不要帮忙，搞得自己面红耳赤的。只是这澡一洗，整个人格外的清醒，想了想刚刚自己做了什么矫情事...
雨声淅沥，卜洛站在浴室门口，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略显宽大的白色T恤，袖口卷了好几圈才勉强露出纤细的手腕。衣服上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莫名让他想起章逸清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
“先坐沙发上，我帮你把头发包起来伤口重新包扎好，再吃饭。”章逸清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
这种场合卜洛也不想经历第三次了，腿上的伤刚刚结痂，现在章逸清已经帮自己包扎新的伤口了...
味道实在太香，搞得卜洛肚子咕咕叫，章逸清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麻利地帮他包扎伤口，然后包上干发帽。
卜洛抿了抿嘴，心里那股尴尬劲儿还没完全散去。刚才在门口，他居然像个小孩儿一样扑进章逸清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现在回想起来，耳朵尖都忍不住发烫。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吃饭！”章逸清径直走向厨房。
“好香……”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踩着拖鞋慢吞吞地走到餐桌旁。
桌上摆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旁边还有一小碟凉拌蔬菜，酸甜口的酱汁淋在上面。
凉拌菜清脆爽口，酸甜适中，是他喜欢的味道。
“好吃！”他忍不住夸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
章逸清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面汤，闻言笑了笑，“家里没排骨了，下次给你做。别光吃菜，喝点汤暖暖。”
卜洛点点头，低头吸溜了一大口面。面条煮得软硬适中，西红柿的酸甜味融在汤里，喝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他吃得专注，腮帮子鼓鼓的。
章逸清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这孩子太瘦了，手腕细得仿佛一捏就断，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别噎着，这一碗都得吃完，不够锅里还有。”
卜洛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以后我得盯着你吃饭，”章逸清半开玩笑地说，“再这么瘦下去，风一吹就跑了。”
卜洛咽下嘴里的面条，小声反驳，“有点夸张了嗷…”
章逸清挑眉，“还不瘦？刚才我都怕用力大了把你捏碎了。”
卜洛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面，耳朵尖却悄悄染上了一层粉色。他想起刚才那个拥抱，章逸清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像是能挡住所有的风雨。那种被呵护的感觉，让他贪恋又不安。
“哥……”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嗯？”章逸清抬头看他。
“我……我以后不会给你添麻烦了。”卜洛攥紧了筷子，声音有些发涩，“我会好好吃饭，好好学习。”
章逸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伸手揉了揉卜洛的脑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你是我弟弟，照顾你是应该的。”
卜洛的鼻子一酸，眼眶又有些发热。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被面条的热气熏到了眼睛。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屋内却温暖而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卜洛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章逸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时光倒流，回到章逸清和卜洛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严谨一点，章逸清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他，晨跑的路上总会经过小孩儿的门口，好像从来不买早点？家里有人做饭吗？
站在那里是等人？看了看对面围着一群学生的摊位...这是想吃鸡蛋仔？
看着干瘦的小孩儿站在远处，远离人群，然后一个人走远。
“我家隔壁的小孩儿？我认识啊，我孙子在莣城一中读书说这孩子次次年级第一可争气了！”
“是挺厉害，应该也挺让家里人省心吧？”
“可别提了，孩子命不好，爸爸死了妈妈跟别人跑了，现在都没人管他。”
“家里就他一个人？”
“是啊，孩子自尊心也挺强，每次让他来吃饭都不肯过来，这片都传开了吧，我还以为你们这行的人消息都灵通呢。”
这孩子...在外面也受很多人眼色吧。
那天晚上，警局临时通知增员，章逸清匆匆赶到时。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停留在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身上。她坐在长椅上，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焦急地望向办公室的方向。
章逸清走近几步，听见她低声喃喃：“警察同志，帮我看看我孙子醒了吗？”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声音放轻：“您孙子在里面吗？”
老奶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叫卜洛，今年上高二。”
“好，我去看看。”
还没进门就看见那个小孩儿，应该不会错了。
“他已经醒了正在做笔录，您是来接他的？”
老奶奶却连连摆手，声音有些颤抖：“不不不，孩子不能见我…”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孩子他爸走得早，家里闹了点矛盾。确实是我们一家子人把他娘俩赶走的，我现在来算什么……”章逸清听得心头一紧，正想开口安慰，老奶奶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让他有些吃惊。她的手指冰凉，掌心却满是冷汗，声音带着哽咽：“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警察同志，求求你照顾照顾我家小洛吧……求求你……”
她的身子一矮，竟直接跪在了地上。章逸清连忙扶住她，心里一阵酸涩。老奶奶的背佝偻得厉害，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脸上布满皱纹，每一道都像是刻着岁月的痕迹。
“您先起来，别这样……”章逸清轻声劝道，手上用力将她扶起。老奶奶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那这件事，长大以后再告诉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