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之后的一整天楚霜月都困在林箐箐的那几句话里。

“你不觉得黎骁喜欢你吗。”

“女生也可以喜欢女生啊。”

“一个人喜欢你的话，才会愿意在你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另一面。”

她混乱极了。

生平十六年，将近十七年了。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手足无措的情况。

她不明白林箐箐的推测是否可靠，她也不明白林箐箐为何要告诉她这些，她更不明白黎骁是否真的会喜欢她。

黎骁是否会喜欢自己。

为什么自己在意这一点？假如黎骁真的喜欢自己那又怎么样呢。

或者说自己应该怎么样呢？

直到晚自习结束，楚霜月还陷在这些问题里无法抽身。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灌满了风，夹杂着林箐箐的问题和黎骁的脸在颅腔里肆意横行。

她有点想逃。就像在那天的门厅，逃离黎骁伸来的手那样。

她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了一整晚。

偏偏这时候黎骁单肩背着书包，手腕上挎着校服外套，朝她走了过来。

“霜霜，回宿舍吗？”

楚霜月没有回应，她在想逃离的理由。

可是她想不到。她向来不擅长说谎，况且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让她来准备说谎。

她想向身旁的林箐箐求助，可刚递了眼神过去，林箐箐飞也似的奔出了门外。

“我去找小栾，你们走吧。”

楚霜月别无选择，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林箐箐的背影，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黎骁将一切都收入眼中，楚霜月简直是把抗拒都写到了脸上。

她有些无奈，不过她也没有打算要找借口离开。她也有些烦躁，想知道某个问题的答案。

自从下午和栾旭颜聊了那么多后，黎骁就有点急切。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不安加深许多，她迫切的想从楚霜月的口中得到确切的回答。

她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讲楚霜月逼的太紧，可是她有点等不及了。似乎有一道闪电将要劈下来，黎骁觉得时间在肉眼可见的流逝，她今晚就必须要知道结果。

楚霜月不知道，就在自己磨蹭着收拾东西的这几分钟里，身旁的人脑子里已经经历了上天入地的大战。

“走吧。”

“好。”

两人异常沉默地走出教室，一前一后相差不到一个身位。

今天白天是大晴天，所以现在即使是夜晚，月亮也显得格外高格外亮。

黎骁抬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身前的月亮，她的月亮。

楚霜月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纠结地咬着下唇，侧脸在月光照耀下白的发光。

黎骁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的睁不开。她停下脚步开口，“楚霜月。”

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直接不带多余感情的喊出她的全名。

楚霜月也呆住了，她转过头来，带着疑惑的神色。

“嗯？”

“陪我去操场走走吧。”

“…好。”

很奇怪，楚霜月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自己明明刚刚还想要逃，她把这归为自己平时对黎骁百依百顺的习惯而产生的结果。

于是两人又沉默地走到操场上。

时间还不是很晚，操场上零零散散的坐着学生们。有人在橡胶跑道上一圈又一圈的跑步，有人大胆地拿出私藏的手机在草坪上放歌。

只有她俩是来摊牌的。

黎骁这样想。她有些绝望了。楚霜月沉默的时间越长，她的希望就越渺茫，即使她还什么都没有说。

想着想着就有一股热气涌上头，黎骁加快两步，自作主张地把手塞进了楚霜月垂在身旁的手心里。

她赌气似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塞进楚霜月的指缝里。楚霜月似乎是被自己突然的行为惊到了，一点反抗都没有，只是默默的由着她操作。

两人沉默着十指相扣。虽说是十指相扣，可是黎骁只感受得到自己的手指扣在楚霜月的手背上，却感受不到她的回握。

黎骁突然就有点想哭。

她拉着安静的楚霜月走到主席台背后，停下，松开手，然后转过身闭着眼，对着楚霜月开口。

“我喜欢你。”

她花了好多力气来控制情绪，可是声音里的颤抖随着她的眼泪一起漏了出来。

开口的那一瞬间，黎骁就开始迷茫了，她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等到什么样的答案。她明明计划的整个追求过程是漫长而循序渐进的。在她的计划中，她的月亮会随着她的爱意日复一日朝她奔来。

而不是现在，她们站在黑暗的主席台背后，在丛生的杂草间，她匆忙而仓促的寻求月亮的回应。

楚霜月没有太多的反应。

其实她也有预感，从她想要逃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仿佛感受到了黎骁焦灼的心跳。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现在好像一颗西兰花，被剪碎被水煮最后被人拿出来用榨汁机榨的稀碎。

楚霜月低着头，不敢看黎骁的眼睛。她能想象到里面有什么，她看了会难过，她不想难过。

“我知道。”

隔了好久，楚霜月轻轻地回复。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黎骁在听见回答的那一秒就脱口而出，仿佛这些问题她已经在心底说过几百遍了。

回应她的还是沉默。

操场远处传来保安拿着手电筒赶人的声音。他们要确保学生们晚上都安全回到宿舍，玩乐着的学生们作鸟兽散。

楚霜月还是沉默着，黎骁等不到答案，她突然就泄了气。

她早该知道的，她想要答案，可是无论她问或者不问，始终不会有答案。

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完美的计划被自己进行得一塌糊涂。她甚至开始在祈求自己突然拥有时间倒流的能力，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默默地把喜欢压在心底。

她牵起楚霜月的手，微乎其微的叹了口气，说：“走吧。”

黎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是她给出去的喜欢又不能想收回便收回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还原到最初的暗恋状态，甚至更隐秘。

她有点认命了。

黎骁抬脚往主席台外侧走，手却突然被拉住了。

“等一下。”

楚霜月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但是我能感觉到我很喜欢你，应该…也不能完全算是对好朋友的那种喜欢。”

楚霜月还是低着头，好像在措辞。

“可是我还没有办法接受你，我…我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所以我需要时间消化，并且估计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很短。”

“但是我会认真的考虑这段感情的可能性，毕竟女生和女生…在我的认知里还是很奇怪的存在。我能感觉到自己不排斥，但是暂时也无法接受。”

“所以谢谢你的喜欢，可是骁骁，我能做的也只有谢谢你了。”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楚霜月长舒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黎骁的呼吸像藤曼一样控制着搏动，让她的大脑有些麻木。她本能地讲出这些半拒绝半安慰的话，因为她发现自己也没有办法就这样将黎骁推到千里之外。

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留恋。

楚霜月终于有勇气抬头，对视上黎骁那双被水雾浸满的眼眸。

她在哭，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她应该很难过吧，被我这样拒绝了。楚霜月呼吸一滞，似乎捆住她心脏的藤曼又缩紧。

黎骁的眼泪在她的心上下起了雨。

黎骁听见了答案，她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她扯出了一个夸张的微笑，即使脸上的泪水纵横，看上去这表情就格外滑稽。

“我也要谢谢你。”

黎骁控制住因为抽泣而不稳的呼吸回答道。“谢谢你不排斥我的喜欢。”

“我也知道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不过谢谢你努力，也谢谢你让我可以等。”

远处的保安走近检查，拿着手电筒扫视主席台后的区域。

楚霜月一时情急，一把拉过黎骁躲进阴影中。两人就这样半搂半抱的僵持着，谁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可是我控制不住喜欢你，请问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你不用回应我，也不用有压力，就把我当做朋友就好了。”

黎骁的下巴抵在楚霜月的额头上，她说话时脖颈上的软骨会随着上下移动，楚霜月看着出神，恍惚间黎骁的眼泪就落到了她的脸上。

“好。”楚霜月被她的眼泪乱了心神，答应之后又着急补充，“不过有几个条件。”

“第一，你不要频繁送我礼物，如果送了，你就得接受我会还礼。”

意料之中，黎骁乖巧点头。

“第二，你不要对我畏手畏脚，我还是会辅导你的数学，不要躲着我。”

这条倒是出乎黎骁的意料，她咂舌，学委不愧是学委，这种时刻怎么还能分神来想学习。

“第三，不要对我言听计从。黎骁就是黎骁，我即使喜欢，也只会喜欢纯粹的黎骁。我不需要你为了讨好我而改变自己委屈自己。

黎骁愣住了，刚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她现在又有点想哭了。

楚霜月感受到了黎骁在微微的颤抖，她叹了口气，笨拙地抱住了黎骁，轻轻地用手拍她的后背。

“不哭了，好不好。”

“好。”

黎骁落入了桂花香味的怀抱，这是她做梦都会笑醒的事情。可是她现在只是痛哭着。

今天的眼泪怎么感觉流不完了。

楚霜月耐心地安抚着她。她比黎骁矮半个头，如今就只能尽量直起身子来撑住黎骁的重量。

许是察觉到了楚霜月有些体力不支，黎骁胡乱抹了抹脸放开了她。

冷不丁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好奇怪，楚霜月也哭了吗？怎么感觉她眼睛里有光在闪。

“走吗？”

“好。”

楚霜月拉起黎骁的手，像刚才黎骁来时对她做的那样，一根一根十指相扣。

“其实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黎骁任由楚霜月牵着她，带她往宿舍走去，满足地说。

“为什么呢？”

“因为又多了解了你一点。”

黎骁眼前的水雾还没有散干净，她隔着水雾看天上的月亮。月亮朦朦胧胧，她的爱意却清透浓郁。

今天也不算失败。她想。

…

楚霜月做了一个梦。

她乘舟在一片海上，不清楚位置，朝着某个方向飘着。烈日当空，晒得她好热。但是小舟上没有遮蔽物，她无处躲藏。四周没有陆地，只有一望无垠的波浪，一下下拍打在她的小船上。

不知道飘了多久，太阳始终在天上，她被晒得口干舌燥皮肤刺痛。

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她，问她要不要喝水。她赶紧答应，那人却又不见了。

就这样往复几次，没有喝到水，她反而更干燥了。

她俯在船身上，探下身子去触摸海水。直觉告诉她海水不能喝，越喝越渴。

可是当她捧起冰凉的海水时，她的理智就崩塌了。她接二连三地捧起海水不计后果地喝着。

等她喝到心满意足抬起头来时，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密的乌云。

她暗道一声不好，可是船上连浆都没有，她只能随波逐流。

眼看雨就要砸下来，她焦急又无能为力。偏偏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要喝水吗…你要喝水吗…

楚霜月本就烦躁，难得的发了火。她冲着空旷的海面大喊：我不喝水！

她声音未落，海面就开始震荡。她一时没有站稳就被抛进海里。

海水是黑色的，涌上来一簇簇海草，像是有生命一样把她往下拉，那声音还在不停地涌上来：你要喝水吗…

她惊恐万分，想要往水面上游去，可是海草死死的拉住她的脚。

逐渐这海草变成了母亲的手，死死的拽着她的脚踝，一遍遍地问她要不要喝水。

楚霜月胆战心惊，试图踢开那诡异的手。那手臂被她踢的血肉模糊七零八落，可是又立刻长出更多的血肉缠上她的腰。

她渐渐耗尽体力，逐渐往深处落下。

濒死之际，她想起黎骁带泪的眼睛。

…

楚霜月突然惊醒，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上铺的床板。

是梦。

她被梦吓得出了一声冷汗，那清晰的窒息感似乎还掐住她的喉咙。

楚霜月不愿再回忆，看了眼手表的时间。五点十七分。还早。

她抗拒再睡一会，她怕一睡着就再掉进那片深海里。干脆起床洗个澡吧。

她坐起来，又想起黎骁那双眼睛。心口一阵钝痛。

楚霜月皱眉，这奇异的感觉，自己是在心疼她吗。

她把手摁在心口，心脏有力的搏动，传来有节奏的声音。

嗯，是陌生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