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良久，穆云栖才道：“我小姨想让我回日本。”
穆云栖也晃了晃手中的啤酒：“张维彬说刚和苏梅姐在一起的时候你老黑着脸，觉得你对他有意见。”
“是真的对他有意见。”唐偌笑了笑，“他那时候瘦得像竹竿似的，龙妈还要去调查他是不是吸毒才这么瘦。你是没看过他刚来时候的样子，也就这两年年纪大了，发福了一些看起来才匀称了。”
当初苏梅怎么说来着，看着瘦而已，能干活好是个宝。
唐偌憋着笑，不敢玷污这个少年纯洁的耳朵：“苏梅算是跟我一起进公司的，她那时候帮了我不少忙，所以跟她的感情就深厚些。张维彬一来就把她给拱走了，我当然不放心啊。不过我黑脸也是因为我自己，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先在龙妈身边打了两年的杂，后来有机会接触运营，很拼也很急躁，加上和邓嘉乔分手，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唐偌若无其事地提到邓嘉乔的名字，穆云栖微怔，试探着问：“那个人之后又骚扰过你吗？”
她没有回避，直言道：“他和我妈之间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联系，所以后面肯定还是会碰面。”
穆云栖顿了顿，鼓足了勇气道：“我可以帮你应付他。”
视频那头的唐偌笑出声：“我自己会处理这些事儿。”
穆云栖挫败地闷声不语，又喝了好几口啤酒，强迫自己换了话，问：“你吃晚饭了吗？”
唐偌把自己做的木糠杯举起来说：“这个。”
“就只吃这个吗？”
唐偌点点头，表情严肃道：“就这一份，热量抵得过两顿饭了。我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才敢做这个来吃。”
“你自己做的？”
“嗯。我大专的时候有上烹饪课，这些面包蛋糕都难不倒我，不过我妈他们不喜欢吃，我又怕太胖，所以很少做。”
穆云栖道：“你不胖的。”
“你不懂，到我这个年纪，维持体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开始，唐偌还稍显规矩地坐着，后来倚靠在沙发上，喝了酒之后身体更显懒散，直接半趴在沙发上，费力地撑着眼睛。
穆云栖内心纠结了好几次，始终舍不得挂断视频。
直到唐偌趴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皮，耸着肩膀，将自己的半边脸埋了进双臂，睡着了。
电视屏幕的光打在她露出来的另一半脸上，睫毛的阴影根根分明，扑在因为喝了酒而染上红晕的脸上。
她醒着时，周身都带着一些攻击性。
只有睡着了，才会放下戒备，温柔得像一只猫。
穆云栖举着手机，侧躺在沙发上，盯着已经睡着了的唐偌。
门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如砂砾一样刮过自己的心。
唐偌再次睁眼，电视屏幕的光刺得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拿起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了，于是起身去寻充电器，捣鼓一阵后开机，已经是早上五点过了。
她顾不得右臂酸胀酥麻，点进微信一看，看到自己和穆云栖居然视频了三个多小时。
她隐约记得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在十一点过，那时候她已经困得要死，却又觉得身负开导穆云栖的重任，不敢先开口要挂视频。
视频结束后，穆云栖还打了两个字：晚安。
最后到底是他挂了视频，还是自己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呢？
她揉了揉僵硬的双臂，打算不去想这个问题，继续躺回沙发睡下。
穆云栖晚上没有睡好，一早和自己的表妹安橙橙去银行办理转账的业务，出来时，也才刚到午饭的时间。
他们随便寻了家小店吃饭，等菜上桌的时间，安橙橙见他看了好几次手机，问：“一直盯着手机，是工作上的事情？”
穆云栖摇摇头：“不是。”
安橙橙又问：“那是在等你女朋友回复消息？”
“不是女朋友。”
穆云栖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像紧箍咒一样，越是去想，越是被紧紧束缚，难以挣脱。
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安橙橙瞳孔微张：“咦？”
穆云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他想从这样的束缚中脱离，在繁乱的思绪中找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低沉道：“很矛盾。”
“为什么会矛盾呢？”
“觉得她憋屈、市井、曲意逢迎，整个人都散发着很丧的气息。”
穆云栖蹙眉思索，想要极力表达出自己想要的意思。
安橙橙窃窃一笑，捂嘴道：“这就是想要拯救她的意思？”
穆云栖摇头：“后来接触得多了，又觉得那些都不是她真实的样子。讨厌就变成了理解，就想见到她最真实的一面。但又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喜欢是不是掺杂了理解、同情和好奇，所以才觉得矛盾。”
安橙橙问：“那你希望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开心吗？”
穆云栖毫不犹豫地道：“想。”
安橙橙似乎早已预料这样的回答，笑道：“就算现在的她不是真实的，你还是希望她开心，那这就是喜欢啊！她展现什么样的自己，你接纳内心什么样的情感，有什么好搞不明白的呢？”
是的，他的确无法见到最真实的她。
她好像被生活推着往前走，不能松弛下来，过得很压抑很消极，一点儿都不自由。
可站在自己面前的她，各种情绪各种状态的她，他都想她快乐。
想明白这一点，穆云栖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紧绷着唇道：“那你会接受一个比你小九岁的男人吗？”
安橙橙的“啊”声引来不少目光，她低埋着头，面露歉意地笑了笑，皱眉问：“你不会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吧？”
穆云栖忍不住敲了安橙橙的脑袋，压低声音道：“谁跟你说她结婚了？她没有结婚，没有男朋友！”
“比你大九岁哎！”安橙橙激动地提高了声调，“长得很美吗？很显年轻吗？三十了还没有谈恋爱吗？”
穆云栖有些泄气，斜瞄了安橙橙一眼，又道：“算了，不和你这儿小姑娘说这些了。”
安橙橙笑道：“拜托，我比你小两岁而已。我要是在你眼里是小姑娘，那你在她眼里也是小男孩了。”
穆云栖当然知道。
在明确了自己对唐偌的感情之后，他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迫切地向唐偌证明，自己不是她眼里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我很好奇你会喜欢比你大九岁的女人哎！”安橙橙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啊？你有她的照片吗？”
穆云栖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手机里翻出来了一张照片。
那是张维彬在求婚筹备群里发的合照，那是他们唯一的合照，中间隔着好几个人，他将中间的人都裁掉，将他和唐偌拼在了一起。
从日本寄回来的3个大包裹在路上走了两周才到。
唐偌一早就接到了穆云栖打来的电话，然后中午抽空去他租住的公寓，将放在驿站的包裹托人搬了回来。
她按穆云栖给的密码开了门，发现屋里的客厅堆了不少大件货的纸箱，看了看发货地址，是之前从宁均住的地方寄回来的一些东西。
房子是穆安平给他找的，三室一厅。
穆云栖只用了其中一个房间，冰箱洗衣机的电源线连保护套也没有取，厨房的滤水设备都还维持在全新的状态。
他的房间算干净整洁，防尘塑料膜包裹着灯具和床，书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展开着的抹布。
唐偌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
面对从小被灌输了要去恨的父亲，去接受他“施舍”给自己的东西，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了。
他的母亲有没有一刻后悔过自己的这些决定呢？
包裹都搬进房间之后，唐偌给穆云栖发了张照片过去，问有没有需要拿出来单独存放的。
穆云栖的视频打了过来，露出了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庞。
唐偌看到了宿舍的床，先开口问：“今天不上课吗？”
“还有几分钟才上课。”穆云栖眼神清明，笑道：“东西就丢在客厅那里，偌偌姐，你不用管的。”
唐偌看了眼时间，还没到两点，又问：“里面有衣服之类的吗？”
“有几件，我打包了的。”
“那也得拿出来，不然时间久了得被虫蛀了。”
“哦。”穆云栖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帮我找找吧，有几件大衣，应该是箱子最下面，都用蓝色的防尘袋装着的。”
唐偌看着那几箱东西，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我不能或者不方便看的东西？”
“没有。”穆云栖道，“你直接打开吧。”
“那我不挂视频。”
唐偌将手机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用一个水杯撑着，当着穆云栖的面打开了寄过来的几个箱子。
手机里很安静，唐偌一边打开箱子一边问：“你一个人在宿舍？”
穆云栖一直看着唐偌，回神过来，立刻道：“他们中午去打球了。”
“你没去么？”
“打了一场，回来冲了个澡。”
难怪头发湿漉漉的。
箱子打开之后，唐偌站直身子，长吸一口气，再凑上前对着手机屏幕道：“穆云栖，我又要骂你了。”
穆云栖紧张兮兮道：“我怎么了？”
唐偌瞪着他问：“你的包为什么不填充？”
穆云栖反问：“包必须要填充么？”
唐偌将一个被压得扁扁的黑色双肩包举到屏幕面前，狠狠道：“你都没舍得把它卖掉，那这个包肯定对你很重要啊！那你把它压成这样，折痕都没办法修复！”
穆云栖“哦”了一声，笑道：“反正我也不背了……”
“不背也要好好保存。包里面要塞填充的东西，不能让它这样空着，就算不被压也会变形的。”
唐偌自顾自地说着：“你还拿那么多东西压着它，真的是。”
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穆云栖才敢肆无忌惮地看着视频里的她。
她穿了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挽着袖子，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小臂。微卷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得一张精致的脸更加小巧了几分。
轻轻晃动脑袋，耳垂下银色细长的坠子微微晃动。
手机里是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却只觉得温婉柔和，不断平息着他内心的烦躁不安。
唐偌看着穆云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嘴角含笑，原本柔软平和的五官微微紧绷，眉头蹙起，盯着镜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他挠了挠眉峰，刚要开口，突然一个身影窜了过来，一张脸贴到了他的手机面前，挑眉看着镜头里的唐偌道：“她是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