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我已经把你从黑名单里捞回来了。”
“第二个问题，就算你出面坐实了他说过那些话，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你是他的组员，我犯不着把你也拉下水。”
穆云栖的声音沉了几分，问：“我不觉得这是拉我下水。”
唐偌不想和他争辩对错：“总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好？”
她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些乞求和胁迫，既轻柔又明脆。
穆云栖面色凝重地思考了片刻，郑重其事地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能这样。”
唐偌有一种被尊者训斥的感觉，看着穆云栖年轻稚气的面，有点儿啼笑皆非：“你可闭嘴吧！”
穆云栖身上被蹭脏的衣服有些显眼，又怕上面的妆被人误会，惹不必要的麻烦，唐偌便将他赶出了办公室，自己开车去商场给他买毛衣。
商场二楼卖的是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装，她已经很久没有逛过了。
看着橱窗里青春靓丽的服装，忍不住感叹，如果自己年轻个七八岁，穿上也很好看吧。
逛了一圈之后，她才找到了一件款式简单质地不错的淡蓝色毛衣，脑袋里突然显现出她抱着穆云栖哭时的画面，她觉得商场里的空调开得太大了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热浪，让人心头窜起一阵燥热。
她赶紧拿着衣服等收银员扫码，递过去后突然又反悔，对收银员说了句抱歉，拿着手上的毛衣回到刚才的地方，将它换成了粉色的那一件。
连着和两个渣男对峙后的疲惫和郁结一扫而空，付款的时候，她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鼻梁上的笑意似乎也在轻轻颤动，带着几分得意，仿佛能预见穆云栖收到毛衣之后的表情。
她找了个外卖袋子装上毛衣，装模作样地拿给了穆云栖，在他一脸的茫然之中回到办公室，发消息：你去换一身衣服。
穆云栖回：不用了，我去厕所揉一下就好了。
唐偌道：这个要卸妆液才行，你有吗？
没有。
那就赶快去换了。
好一会儿，穆云栖才回消息：能不能换个颜色啊？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穆云栖的表情，但唐偌依然忍不住窃笑出声，连回消息时，双肩都还在微微颤抖：你不喜欢这个颜色？
有点儿幼稚。
唐偌盯着手机屏幕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乱讲，我挑了好久才看中的。
多么年轻有朝气，一点儿不幼稚。
唐偌看了好几次手机，穆云栖也没有回她，心里的期待渐渐落空，怕他是真不高兴了，只好试探着回：真不喜欢的话我去给你换吧。
穆云栖回：算了，也可以穿。
唐偌抿了抿唇，回：忍忍老阿姨的审美，就难看三个小时而已。
穆云栖没有回消息，而是带着外卖的袋子去了卫生间。
回来时，身上的毛衣已经换成了唐偌买的那件。
她在百叶窗的掩饰下将穆云栖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粉色的毛衣将他身上的那股戾气藏了起来，整个人像置身柔光模式，连发丝都柔软了。
她心里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也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燥热情愫。
田露娇最先发现穆云栖换了一身衣服，大声嚷道：“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啊？还这么粉？”
穆云栖“嗯”了一声，抬头斜眼瞥了田露娇一眼，一副你管我的口气：“我喜欢。”
田露娇笑着跟办公区的人打趣：“男生穿粉色衣服也挺好看的哎！”
那得看什么人穿！
唐偌无声呐喊，暗自“哼”了一声，为自己刚才临时起意而鼓掌。
晚上刚回到家，高彦林长篇文章一样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唐偌看了一遍，大概明白他想要和自己偃旗息鼓和平相处的意思。
她很庆幸自己当初把苏梅发给自己的照片存了下来，否则今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闯进高彦林的办公室和他彻底翻脸。
她将高彦林发来的消息反复看了数次，确认自己没有会错意，紧绷着的神经才算是真正地松弛了下来。
整个下午，她的脑袋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和高彦林撕破脸的后果。
将来的针锋相对，面红耳赤要如何反击，她甚至已经开始计划被辞退后的路要怎么走。
想了这么多，到头来，是高彦林先示弱了。
苏梅说得对，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瞻前顾后的悲观主义者。
她为自己的性格感到可悲，可穆云栖也说了，今天的自己很帅。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还有些救。
晚上，苏欣怡和龙鸥都特别关切地发来了慰问短信，她猜想大概整个公司都已经传遍了她和高彦林吵架的事情。
在此期间，徐珊的电话如轰炸机一样，接踵而至。
唐偌没有接徐珊的任何电话，不止徐珊，刘佳乐、刘良和吴婷婷的电话、微信通通不理会，彻底无视。
第二天在电梯里碰到高彦林，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先挤出一个虚伪的笑意，开口对唐偌道：“早。”
唐偌旁若无人，径直走出了电梯。
明确自己已经和高彦林撕破脸之后，她无心他事，一心只想将昨日拖延的工作进度赶上，直到中午才突然发现穆云栖不在公司了。
她看了下日历，估计穆云栖是返校了。
工作进度赶上之后，她心情愉悦地给自己按时下班，去超市买了淡奶油和饼干碎，极难得地给自己做了一杯木糠杯。
她搭了条灰白的毛毯蜷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毯里，挑一部电影看。
电影的片头还没有完，微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她用余光瞥见了穆云栖发了一张照片。
点进去一看，才想起自己忘了早上给他发过一条消息，问他去哪儿了。
隔了七八个小时，他才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景色跟她见过的宁均不一样，没有高楼林立，没有聚集的人群，一条不算宽的街道两旁都是独立的平层房屋，两个岣嵝着身子的老人正牵着手走。
唐偌将照片放大了看，发现右上角的广告牌上竟是日文。
她问：你在日本？
穆云栖回：嗯。回来处理我妈的一些事情。
唐偌不知道该不该问点儿什么，又怕伤到他，只好回了一个：哦。
等到唐偌以为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时，穆云栖又发了消息：偌偌姐，我有点儿难受。
唐偌的心重重沉了下去，呼吸不畅的压迫袭来，催着她回：我给你打视频，可以吗？
刚发过去，穆云栖的视频就打了过来。
唐偌赶紧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接起视频就看见穆云栖一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意。
见他笑着，唐偌一时语塞。直到目光落到他身上那件颜色怪异的卫衣上，这才找到了说话的契机，问：“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啊？”
穆云栖有些腼腆又有些不好意思：“被我加了消毒液，洗坏了。”
唐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厉害。”
听到穆云栖吸鼻子，唐偌问：“你哭了？”
“我没有！”穆云栖高声回答，“就是刚从外面回来，有些冷。”
“那你还穿这么少，赶快去加衣服！”
“已经开了暖气了，待会儿就会热起来。”
唐偌稍稍放了心，问：“你今天晚上住哪儿呢？”
“这两天就住这儿，跟房屋中介已经约好了后天过来交接房屋，明天去银行，其他的事情小姨那边已经都帮我办好了。”
他说得轻松平淡，丝毫不提刚才的那句他很难受。
唐偌也不敢提。
穆云栖晃了晃手中的啤酒：“张维彬说刚和苏梅姐在一起的时候你老黑着脸，觉得你对他有意见。”
“是真的对他有意见。”唐偌笑了笑，翻了个白眼道：“他那时候瘦得像竹竿似的，龙妈还要去调查他是不是吸毒才这么瘦。你是没看过他刚来时候的样子，也就这两年年纪大了，发福了一些看起来才匀称了。”
当初苏梅怎么说来着，看着瘦而已，能干活好是个宝。
唐偌憋着笑，不敢玷污这个少年纯洁的耳朵，赶紧扯开话题：“苏梅算是跟我一起进公司的，她那时候帮了我不少忙，所以跟她的感情就深厚些。张维彬一来就把她给拱走了，我当然不放心啊。不过我黑脸也是因为我自己，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先在龙妈身边打了两年的杂，后来有机会接触运营，很拼也很急躁，加上和邓嘉乔分手，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唐偌若无其事地提到邓嘉乔的名字，穆云栖微怔，试探着问：“那个人之后又骚扰过你吗？”
她没有回避，直言道：“他和我妈之间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联系，所以后面肯定还是会碰面。”
穆云栖顿了顿，鼓足了勇气道：“他要是再来骚扰你，我还是会像上次那样的。”
视频那头的唐偌笑出声：“又泼他一身的水么？”
越想越觉得好笑，整张脸都涨红了，她赶紧用手挥了挥面前的热气，笑道：“我自己会处理这些事儿。”
穆云栖挫败地闷声不语，又喝了好几口啤酒，强迫自己换了话，问：“你吃晚饭了吗？”
唐偌把自己做的木糠杯举起来说：“这个。”
“就只吃这个吗？”
唐偌点点头，表情严肃道：“就这一份，热量抵得过两顿饭了。我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才敢做这个来吃。”
“你自己做的？”
“嗯。我大专的时候有上烹饪课，这些面包蛋糕都难不倒我，不过我妈他们不喜欢吃，我又怕太胖，所以很少做。”
穆云栖道：“你不胖的。”
“你不懂，到我这个年纪，维持体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开始，唐偌还稍显规矩地坐着，后来倚靠在沙发上，喝了酒之后身体更显懒散，直接半趴在沙发上，费力地撑着眼睛。
穆云栖内心纠结了好几次，始终舍不得挂断视频。
直到唐偌趴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皮，耸着肩膀，将自己的半边脸埋了进双臂，睡着了。
电视屏幕的光打在她露出来的另一半脸上，睫毛的阴影根根分明，扑在因为喝了酒而染上红晕的脸上。
她醒着时，周身都带着一些攻击性。只有睡着了，才会放下戒备，温柔得像一只猫。
穆云栖举着手机，侧躺在沙发上，盯着已经睡着了的唐偌。
门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如砂砾一样刮过自己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