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栖在电梯口站了许久，见唐偌拿着文件袋走来，一身的戾气。

他先按了电梯上行键。

唐偌一言不发地站在穆云栖旁边，电梯从顶楼下来之后，她才问：“你怎么还不上去？”

穆云栖道：“我怕他欺负你。”

她觉得好笑，又有一丝感动，叹了口气道：“走吧。”

电梯门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透过电梯的镜面，穆云栖看到唐偌目光涣散，紧绷着牙槽。

穆云栖的喉咙滑动了好几下，在几乎要到达楼层时，他才鼓足了勇气道：“偌偌姐，你别怕。”

唐偌的心像是被利爪再次捏住，挣扎不得。但她还是转过头，如看待小孩一般面露笑意道：“我怕什么？”

穆云栖的神色微暗，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唐偌只觉得那把利爪几乎要穿透自己的胸膛，她等不得电梯门全开，挤出电梯，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等到唐偌回过神来，明确自己再一次伤到穆云栖的心时，他已经回宁均了。

苏梅在公司群里发了紧急通知，几个部门开了会，确定三周之内调整运营部办公区，让三个组完全分离出来办公。

龙鸥和唐偌搬去隔壁，空出来的办公室留给高彦林和詹远。

虽然不用像以前一样什么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但将整个组的东西都搬过去，依然有不少的事情需要做。

徐珊又到公司来找唐偌，好在保安先将人拦下，告知唐偌不在公司。

她不死心，第二天又来，再次被拦。

这次她守在公司门外，一直等到下班时间，见到苏梅，她立刻上前拉住苏梅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在公司。

苏梅道：“她跟设备组的人出差了啊，都好几天了，您不知道吗？”

徐珊只好不断给唐偌打电话。唐偌在电话里听徐珊说他们提起了管辖权异议，虽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不得不佩服刘佳乐。

紧接着，徐珊便声泪俱下地要她继续去找邓嘉乔，好似能让邓嘉乔撤诉，能让一切都圆满结束的只有她。

她站在百叶窗前，看着楼下的徐珊来回踱步，手机里传来她不断哭诉的声音，心里有些牵引着的痛。

她忍不住干笑了几声，确认邓嘉乔说得没错。这辈子自己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和邓嘉乔分手吧。

那时候，想要离开他，离开他们的意念到底有多大呢？

可到最后，她拼命让自己在公司立足，努力赚钱买自己喜欢的房子，以为自己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了。

回过头，身上那根线依然牢牢拴着自己。一刻不得自由。

穆云栖隔三岔五地发一些消息给唐偌。

学校里那只花白的流浪猫在墙上走秀时他会拍给唐偌看。

自己的电影赏析写到一半也会发给唐偌，顺带抱怨老师苛刻。

天气如果骤变会提醒唐偌增减衣物，勤带雨伞。

唐偌不回，他也不问。

唐偌深陷在每日被徐珊和刘佳乐电话围攻中，这些照片和文字仿佛成了唯一能让她感觉轻松和真实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穆云栖发了一段自己上台领奖的视频。

身材匀称修长的人从幕布旁走出来，走入那片冷光之中，一身绀蓝色的西装笔挺服帖，聚光灯在高处打下来，似周身蒙了一层薄雾。

他站在话筒台前，微倾上半身张嘴说话：“谢谢我的辅导员张老师，谢谢学生会的丁会长，我会继续努力。”

舞台大屏幕上的他修长俊朗，纤长的手轻触话筒，一双眼深邃而清澈，嘴角微弯含笑着对台下众人挥了挥手。

他想改变自己在唐偌心里的形象，想让她看到自己正在疯狂成长。

可是在唐偌看来，她的眼角已经有了初老的症状，而他依旧是俊朗阳光的少年。

她忍不住回：你不要发了，我不喜欢你。

发送之前，她犹豫了许久。

我不喜欢你，这句话其实是很残忍的。

她本来想说，我对你的喜欢是没有掺杂着男女之情的，是一起共事一起克服困难的那种喜欢。

可是，她不能让穆云栖心存侥幸，对自己抱有一丝的希望。

很快，穆云栖回：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唐偌觉得他蛮横霸道：你喜欢的是我，我不能干涉？

那你钻进我心里面去，跟它打一架，让它讨厌你。

唐偌有种节节败退，被逼到绝境的挫败感，索性将手机丢到一边，再也不去看他的消息。

直到某天苏梅凑到她耳边，低声贱笑着道：“做好准备哦，穆云栖明天回来了哦。”

“咳……他回来干什么？”

新粉刷的办公室还有些异味，唐偌待了几天，开始有些咳嗽。

她粉尘过敏已经有几年没有发作了，但这次大概搬得太急，症状明显。

“大四实习又不用待学校，你不知道？”

唐偌语塞，只能怼苏梅：“对不起，我学历低，我只读过大三。”

穆云栖回来之后没有马上去秉新，而是先去同城面试了一家公司。

他穿了一身的正装回到公司，最先引来了田露娇的惊呼。

办公区众人抬起头，看到穆云栖竟将一头碎发梳理得黑亮柔顺，二八分后露出一片光洁白皙的额头和英挺的剑眉。

简洁的白衬衣将他本就匀称的身材显露无遗，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颈部线条流畅清晰。袖子卷至手腕关节处，右手随意搭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衬衣扎入笔挺的西裤，两条腿就像是被修图工具拉长了一样有些不真实。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吗？”穆云栖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好意思。

苏梅从办公室走出来，忍不住夸赞道：“哇，你这西装一穿，比我们高彦林帅多了。”

高彦林不想和苏梅斗嘴，拉着穆云栖去了之前大家午休的房间：“这儿给你留着的，你以后就在这儿办公了。你的东西都还没有整理，怕给你弄乱了，都放在桌上，你抽空自己弄。”

穆云栖放下手中的外套，很是敷衍地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收回了目光，忙不迭地对外面的苏梅道：“龙妈她们呢？”

苏梅赶紧指了指走廊：“搬去对面了，你从走廊那边过去，我们在那开了个门，不用走电梯。”

“那我去给龙妈打个招呼。”穆云栖道。

苏梅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却也没有戳穿，继续道：“赶紧去，让龙妈看看你这位英俊的少年！”

龙鸥不在，他只和其他人寒暄了几句，便匆匆走去唐偌的办公室。

唐偌正专心地在电脑上打字，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穆云栖。

少了詹远和高彦林两个组的人，这边安静了不少，她更能静下心来做事。也只有做事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将徐珊的事情抛之脑后。

穆云栖发现她似乎又瘦了一些，敲字的手腕骨节突出，像是轻轻一捏就会被折断。

他敲了敲门。

唐偌抬起头一怔，见穆云栖站在门口，微笑着道：“我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正装，身形高挑俊秀，微微仰着下巴，眼角上扬，露出了清澈明媚的笑意。

他俨然一副入职的年轻人模样，但那双眼眸之中，却还带澄灵动澈之色。像一棵从土里突然长出的笋芽，在极短的时间里木质化。

不知盯了多久，唐偌回神过来，立刻埋下头：“咳咳咳，你回来就回来呗，又不是我们组的，不需要跟我报告。”

穆云栖走到她的桌边，双手笔直地撑在桌上，低头道：“那我去申请调你们组来。”

唐偌对上他的眼：“穆云栖！咳咳咳……”

穆云栖脸上的笑意立刻隐退了下来：“你感冒了？”

“不是。”唐偌摆了摆手，“螨尘过敏而已。”

穆云栖环顾四周，新粉刷过的墙白得有些刺眼：“那你为什么不过段时间再搬？”

“不用，不是多大的事儿，适应两天就好了。”

“那我找办公室要空气净化器。”穆云栖道。

“你别去，那几台净化器都留给领导了，不要别人添麻烦。”

穆云栖咬了咬唇，打算说服唐偌：“你不舒服的时候需要别人帮忙，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唐偌不以为然：“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他人的不方便，这就是添麻烦。”

“那不叫添麻烦，那叫帮忙，如果对方愿意，就不算麻烦。”

唐偌放下手中的鼠标，打算再培训一下穆云栖：“你马上就要进入社会了，你自己将来要独自面对很多事情，搞得定的你要面对，搞不定的你还是要面对。不要老想着让别人帮忙。”

“你害怕麻烦别人，那你问过那个别人觉得麻烦吗？”

“一次两次人家不会觉得麻烦，但是你会养成依赖别人的习惯。”

穆云栖不能理解，反问：“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存在互相帮忙互相添麻烦的关系？”

“有些麻烦是没必要的。”

唐偌觉得眼前这个学生不好教，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必要和不必要之间的界限在哪儿呢？”

到这里，唐偌又放弃了。

她觉得自己口才有限，没办法说服千禧年后出生的这个年轻人，先行投降道：“我不和你吵，这个事儿没有对错之分，咳咳……所以没必要谁说服谁。”

穆云栖没有立刻说话，静了几秒之后，声音轻缓，带着点儿悔意道：“我没有想说服你。”

唐偌向来吃软不吃硬，穆云栖的语调一软，她又觉得自己说的话也重了，跟着放低了姿态道：“这个是我的问题，我可能天性凉薄了一些。”

穆云栖摇头：“你只是习惯了独立而已。”

唐偌认真思考穆云栖说的话，又再道：“好吧，就当你说的是对的，是我习惯了独立，所以对给别人添麻烦这件事会很惶恐很不适。”

“那你又为什么要给你自己添麻烦教我处理工作上的问题，去宁均帮我解决房东的事情，还教我滑雪。”

“咳咳……”唐偌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喉咙发痒，还是想咳嗽几声以缓解现在的气氛。

她故作轻松，耸了耸肩道：“那是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我俩人生观有很多地方不一样，没必要强求观念一致。”

“那也不影响我喜欢你。”

唐偌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我们谈谈这个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