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偌回到县城，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

从上次在医院歇斯底里地发疯到现在，她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徐珊。

在楼梯间就听到里面传来歌声：“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唐偌仔细辨别，才确认是徐珊的声音。

温柔的，慈爱的，是她从没有想过的。

她喉咙发紧，鼻腔里像是灌了水一样酸涩。

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她平复好情绪，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了。

“谁啊？”屋里传来刘佳乐的声音。

“我，开门。”唐偌知道他换了锁，高声道。

门很快打开了，刘佳乐穿着背心短裤站在她面前，阴沉着脸道：“你回来干什么？”

唐偌进了屋，没有立刻回答。

正喂刘紫萌吃辅食的徐珊听到了唐偌进门的声音，抬眸看了一眼，视线很快又留在刘紫萌身上。

唐偌转向刘佳乐，问：“吴婷婷要跟你离婚？”

“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掺和，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唐偌将打印出来的转账记录放到了桌上，看着刘佳乐道：“这十七万是我给你出的，我说几句话不过分吧？”

直到这个时候，徐珊的目光才完全落到了唐偌的身上，惊诧之后，脸上浮起怒意，问：“你给钱给邓嘉乔了？谁让你给的？”

唐偌对徐珊道：“我自己愿意的。”

徐珊的声音压制在刘紫萌还能接受的范围，表情却扭曲怪异：“你是不是疯了？”

唐偌看向刘佳乐又看向徐珊，又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民宿你也转出去了，所以你别再折腾了。”

说完之后，她指着刘紫萌道：“刘紫萌不是你拿来威胁吴婷婷的武器。吴婷婷是她妈妈，她有权看自己的孩子。”

“我没有说不给她孩子。房子和孩子，她只能要一个。”

“那房子有她的一半。”

“那孩子也有我的一半。”

唐偌嗤笑一声，问：“你连养自己都困难，你怎么养她？”

刘佳乐猛地踢了身后的凳子一脚：“关你屁事！”

“你不过就是拉着妈给你带孩子罢了，所有的烂摊子都有她来给你收拾，你大学跟人打架、出来找不到工作，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债，哪件事情不是她跟你处理的。离开你妈，你什么都不会。”

刘佳乐用力收紧拳头，随着唐偌的话，露出越发阴鸷骇人的目光。随即，满腔狂暴怒意爆发，伸出拳头朝着唐偌猛挝下来。

一股巨大的力气陡然落在唐偌纤薄的肩上，她踉跄几步，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再说几句试试？”刘佳乐指着唐偌，发狠地说道。

“刘佳乐！”徐珊厉声呵斥，被吓到了的刘紫萌开始号啕大哭。

徐珊赶紧放下手中的碗，将刘紫萌从婴儿凳里抱出来安抚，放低声音道：“唐偌，他们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唐偌从地上站起来，忍着肩膀的痛对徐珊道：“那你又为什么插手？难道你觉得你能带好这个孩子吗？因为你现在不需要工作了，所有你有时间有精力来对这个孩子好，来弥补年轻时候的遗憾了吗？”

徐珊胸口起伏，苍老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红。

她抱着一直哭泣着的刘紫萌，双唇颤抖着道：“你不要在这里捣乱了，他不会听你的话，他谁的话都不会听的。”

“唐偌你跟我出去，这是我的家务事。”刘佳乐在一旁吼道，“你不要逼我把你丢出去。”

唐偌转头看着他道：“你敢把我丢出去，我就敢报警验伤。”

刘佳乐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唐偌，紧绷的身躯四周弥漫无法消散的怒气，她双眼灼亮赤红，冷盯着他。

他僵在原地，紧握着的拳头有些发软。

屋里只剩下孩子哭泣的声音，唐偌收回的灼人的目光，转头看着徐珊道：“你想清楚你这个身体，能不能带好这个孩子，别拿她来当筹码，别毁了她。”

刘紫萌的哭声渐弱，徐珊降低了音调，却还要继续辩解：“吴婷婷要是真爱这个孩子，就不会舍不得那房子。”

“对，那房子不能给她。”刘佳乐再次强调。

“刘佳乐，那房子你拿到了又怎么样呢？你的人生就会因为这套房子重新来过吗？不会，因为你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你把一切都归咎于运气，所以你还是会失败，婚姻失败，创业失败，那套房子也会和你的车、你的民宿一样被你卖掉，你依然还是会失败。”

刘佳乐冷笑：“你成功，你厉害，你了不起。”

“我怎么样不是你来定义的，你只需要记得……”唐偌走到饭桌前举起那张转账单丢到刘佳乐身边，继续道：“这十七万是我给你还的，有脾气就还给我。用一个孩子做赌注，你太low了。”

她不敢继续留在这里，肩膀上的疼痛在提醒她继续说下去的后果。

大步走出去后，她用力关上房门，像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

一直走到街上，晚风拂面，她的身上冒出了密实的鸡皮疙瘩，那些在胸口翻卷着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她突然很想念穆云栖。

很想很想。

如果再小几岁就好了。

如果再小几岁，这个时候应该会跟他毫无形象地哭吧，会缩在他怀里，会把眼泪鼻涕都落在他衣服胸口，会让他抱着轻声安抚。

如果再小几岁就好了。

两周之后，吴婷婷给唐偌打了电话。

她语气轻松，像是卸下了重大的包袱：“刚领了离婚证，就想着跟你说一声。孩子抚养权给他，但是平时我来带，我来管。”

唐偌问：“房子呢？”

吴婷婷叹气道：“孩子的开支不要他出，房子归我。就这样吧，我也不想争了。”

“行吧，离了就好。”唐偌明白，这也许也是刘佳乐能退的最后一步。

“那我挂了哦，姐。”

吴婷婷在电话那头，声音轻得像一朵云。

“好。”唐偌笑着回答的同时，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头扭了扭还在痛的肩膀，刘佳乐的电话随即打了过来。

她犹豫了一阵，没有接。很快，他的微信语言接踵而至。

唐偌，我离婚了，你开心了没有？你说我LOW，那你说说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了呢？

你说我没本事，什么都要我妈来给我善后，那你呢？

你三十多岁了，不结婚不生娃娃，我妈一说到你晚上都睡不着，又比我强到哪儿去了？

没人受得了你的脾气，你看看你以前的朋友谁还跟你有联系？等你老了，你连个跟你一起跳广场舞的人都没有。

你还挑三拣四，你现在还能找到比邓嘉乔条件更好的男人了吗？

你只有去四五十岁的秃头男人那里去找一下了，你好意思说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唐偌面无表情地听着语音，等到苏梅进来时，她又放了一遍。

苏梅气得龇牙咧嘴道：“你把手机给我，我骂不死这个混蛋。”

“你先回答我，我老了喊你一起跳广场舞，你去不？”唐偌问。

“谁要跟你跳广场舞，老娘要去环游世界好不好。”

唐偌笑得乐不可支，又问：“那你周围有没有四五十岁的秃头男人介绍给我？”

“没有，只有二十出头的小鲜肉，穆云栖。”苏梅没好气地道。

说到穆云栖，唐偌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苏梅见状，问：“他去毕业旅行了？什么时候回来说没有啊？”

“不知道。”唐偌回答。

“他问过我几次你在干什么。”苏梅试探着看向唐偌，又道：“我说你挺忙的，他也没多问。”

唐偌不搭话，苏梅只好换了话题道：“老板这段时间有点儿暴躁，你没事儿最好不要见他。”

“他脾气就没怎么好过。”

“最近是特别不好，我估计是余冲挖了我们几个人走的原因。”

说到这件事，唐偌也觉得奇怪，问：“我听说设备组的老秦已经提出辞职了，这个月交接完也会走。照理说缺了好几个人，应该要再招人进来才对，怎么没听人事那边说呢？”

“不知道，总之你躲远一些，不要被波及了。”苏梅再三提醒。

两人一起走出公司去吃午饭，刚到电梯口，突见白巧灵蹦出来道：“龙姐，你们看薛欣然发的朋友圈没？”

唐偌摇摇头。

“她跟那个……那个启阳的秦如松在一起了。”

苏梅慌忙掏出手机去翻朋友圈。

唐偌凑上前去看，发现薛欣然发了她和秦如松的合照。两个人站在湖边的围栏前，身体紧靠在一起，笑得如沐春风。

“我靠，是真的。”一起等电梯的马屹志惊诧地看着自己的手机道：“他们什么时候搞一起的啊？”

唐偌斜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旁的苏梅却道：“什么叫搞一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马屹志看到唐偌的目光，立刻改口：“我嘴臭我嘴臭，我以为龙姐会跟秦如松在一起，结果这不尴尬了吗。”

唐偌还没说话，一旁的王成轩拦着马屹志道：“你闭嘴吧。”

周围的人，除了苏梅之外，大概都以为她和秦如松有过什么，各怀心思地进了电梯。

唐偌点进薛欣然的朋友圈，给她点了个赞，评论了两个字：恭喜。

大家的“恭喜”紧随其后，接踵而来。

走出电梯，薛欣然的消息突然发了过来：我刚回来，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就我们俩。

唐偌回：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