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程澄睡到日上三竿,若不是房里饭菜的香味将她唤醒,说不准要睡个昏天黑地的。
目光所及没见着人,她试探地轻唤了一声公子,没得到回应。
不管了!她直奔桌上的饭菜,挨个嗅了嗅,试了试,随即大快朵颐起来。
这两天她都没舍得吃好的,备的那些银钱担心不够花,周边的酒楼又贵。基本上她都是在面摊填饱肚子,青菜都没舍得点一道。
墨星辰回来见到的就是桌前狼吞虎咽的丫头。
“你这样子,像是三日没用膳。”
“我这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她咽下嘴里的菜,回答道。
“慢点吃,没人与你抢。”他倒了一杯水递到她跟前,拿起自己的碗筷,慢条斯理地吃着。
受到王子儒雅姿态的影响,她跟着放慢了速度,开始细嚼慢咽。
“昨夜在赵仁那翻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提到赵仁,程澄就丧气,阴沉的语气满是失落。
“今早他那院里倒是请了几位医师。”
“没找到解药,暂不能杀他,自然得让他吃点苦头。”
“嗯,不错。”墨星辰赞扬道,“用完膳,跟我去别院,他的事我来办。”
“啊?”程澄吓了一跳,急忙拒绝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成,公子不是要去祥云城嘛?正事要紧。”
“不急,用膳。”他夹了一只虾仁放到清儿的碗里,解释道:“原急着去,是想让你见个人,现在不必急了。”
“见谁?”
“云月沐”,他挑眉解释道:“云月洛的兄长”。
“他还活着?”
“嗯”,墨星辰淡谈应声,随着催促道:“用膳,不是说需要营养?”
见清儿迟迟不动筷,他无奈道:“有什么疑问,日后你见了他,听他亲口讲,现在专心用膳,不许再三心二意。”
“哦”,她不情愿地应道。
夹起碗里的虾塞进嘴里,她对云月沐的感情很复杂,原本并没什么兄妹情份,可兄妹两个以往相处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再说毫无情分的话,她说不出口。
搬去王子的别院,程澄一百个愿意,省钱又舒适。
万万没料到突如其来的好运还带着意外之喜,宽阔的庭院里,她瞧见峥峥与一陌生男子对打,甚是欣喜。
“峥峥……”隔着老远她便喊道。
打斗的两人,闻声停手止步,向来人方向望去,迎前几步齐声唤道:“公子”。
见她平安无事,陆子峥立马眉开眼笑地唤了声,“清儿”。
“嘿嘿,好久不见。这位是?”
“小人,暗影。”
暗影?
程澄震惊不已,摘了面具的他,肤色白净、薄唇泛红、鼻头圆润,好似文弱的书生,半点不像武功高超眼神冰冷犀利的暗卫。
真是人不可貌相……
自2020年疫情开始,人人都带口罩,程澄习惯了通过眼睛辨别熟悉的人。
就像在大王子府,即便王子带着面具,她依旧一眼认出了他。不过面对初次显露真容的暗影,陌生的脸庞与她曾经想象的完全是两个人,哪里认得出!
“暗影去书房。”
“是,公子。”
两人先后进了书房,剩下的两人在院中东拉西扯地闲聊。
“什么情况?”墨星辰问道。
“叶金瓯一早传了两名太医给赵仁看诊都说是吃坏了东西。不过赵仁晌午派人偷偷在城里找了一个医师,诊出是中毒。现在他已下令调动留在城外的护卫,看情况是想走。”
“惊弓之鸟。助他离开叶金瓯的庇护,有利于行事。”
“属下明白。另外……据传穆王身体每况愈下,恐撑不过两个月。”
坐在书房都能听见院中两人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有些话听得不真切,氛围倒是轻松愉悦,墨星辰望向内院,沉声道:“陆子峥该历练历练了”。
“是。”
“去吧,让清儿进来。”
“姑娘,公子唤您进去。”暗影来到两人跟前传令道。
“知道了,谢谢。”
“你跟我走。”
“是师傅。”
异地重逢聊得正欢的两人,旅途的经历尚未说完,便分别被人叫走了。
程澄进到书房,随手将门关上。
这屋虽说是书房,但更像主屋的外堂改的,与内室隔绝开来,有两扇门可以通过,不像府里只摆了一道屏风。
“公子唤我什么事?”
“院里左侧那间给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不用看,哪间都行,免费的清儿不挑剔。”
“或者……清儿想跟吾睡这屋?”
“我睡左侧那间,最喜欢了!”
看清儿急切拒绝的模样,墨星辰冁然笑道:“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赵仁的事我来安排。”
根据这两日的观察,程澄发现赵仁根本不出府,现在的情况凭她自己的确很难办,既然他很想帮忙,自然是上上策。
她本欲再拒绝的,思量一番,赞同道:“任凭公子安排,不过既然我也在,自要出些力,最起码打个下手的机会总有吧?”
“鉴于你无端出走的不良行为,罚你禁足,无令不得出。”
“啊?”
“最近城里乱得很,乖乖待着。”
“哦。公子……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孙富贵之前说过星叶内乱严重,现在他也说乱得很,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跑来这里是无所谓,但导致他跟来,事情也许会变得麻烦很多。
“不麻烦”,他应道,并未过多解释,实际清儿此举可以算推波助澜。
“不麻烦就好”,她心想。
身处封建的君主时代,活着已是不易,不论是何身份,她都不想因自己引起不必要的事端。若有幸能解毒,她想云游四方当个医者。
“你们两个在外面都聊了些什么?”
“嗯……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们路上的情况。”
“怎么不见你来问我?”
她想说,哪敢跟王子您絮絮叨叨话家常,但她不敢,随即换言道:“不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嘛?”
“现下正合适,想知道什么?”他道,心里却在想,“清儿有事不来问我,反去问别人,这习惯不好,要改”。
“真的?”她的确有事想问。
峥峥说的都是离京之后的事,对于王子是怎么找到她的,峥峥不知道,她亦想不出,得到王子点头示意,她开口便问道:“公子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易了容,换了名,在问天阁的庇护下一路畅通无阻。不过问天阁是我的!虽然花了些时日才想到你换了身份,但之后对你的行踪便了如指掌了。”
“问天阁是你的?”
“说到这儿,该吾问了,你为何取名程离?”
“这个名字啊?是我思考许久想出来的。带着这个面具,清儿的名字不能用,我的本名,你亦知晓!
“既然准备要跑,咳咳,怕公子找到我……以防万一,自然要取一个全新的名字。正好这面具是东璃君给的,为了方便记,就用了他的离字与我的姓氏随意拼一起了,听起来还不错。”
“果然是他!”墨星辰拿起桌上的空杯把玩着,不经意似地问道:“你与他……很好?”
她点头应道:“与他们兄弟俩都挺好的。公子不是都知道!”
“是啊……”正如此,他才格外在意,“算了,你去看看住处,缺什么与仆从说,让他们去采办。”
“公子?”她瞧着他略显无奈的神情,总感觉不太对,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虽然这个时代成亲、订亲都早得很,但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同现代是一个模子。虽从小到大不乏追求者,但与韩瑶那类绝色美人相比逊色许多。
“有事?”
“没有……公子可有?”
“无事,你去吧。”
“那我回房了,公子多休息,赶路辛苦了!”
是日,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坐在院中的程澄正在研磨草药,这便是她近几日的消遣,草药是托院中仆从买来的。
墨星辰在书房办公,亦是从未外出。不过书房的门总是开开关关,常有人进出。
避免打扰王子办公,除了吃饭的时间,程澄再没进过书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里磨药,按医卷制毒试毒。
她体内轮回纪的毒性甚强,导致她对大多数毒都免疫,最适合当试验体,只是毒的效果很难掌握。
多日未见的峥峥与暗影难得出现。
她笑呵呵地瞧见他们很是高兴,往日进出的人她一个都不认得,此刻见到熟人极为热情地打招呼。
暗影见她微微颔首,陆子峥满面愁容向她走来,不知何谓!
“差事办砸了?可别受罚才是!”她暗想。
陆子峥蹲到她身侧轻唤了一声,“清儿……”
“怎么这副表情?差事办砸啦?”
他不知如何开口,从没想过面前这个比他还小的女孩,经历着他无法想象的苦楚,而且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拼命练武,只想保护她,可未来,还有机会嘛?
“如果没有解药,你会死吗?”
“额……你知道了?”她没与峥峥提起中毒的事,当日毒发不在府上,休养那段时日,借口吃错了药敷衍了事。
他没吱声,低着头轻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滴落在地上,不想让她瞧见。
“没解药再想别的办法,如果都无解,听天命亦不错。”
“还有别的办法?”
“办法都是人想的嘛?不试试怎么知道。”
办法行不行得通皆有待验证,赵仁是她的第一条路,若此路不通,她曾想找研制此药的人,也不失为一条可走的路。
“莫非赵仁那有消息了?”她反应过来,反问道。
“嗯,师傅带我去的,已经抓到他了。但是……”
“没有解药?”
“嗯。”
这种情况她自然预想过,放下手中的石杵,起身向书房走去。
她敲响房门道:“公子是我!”
“进来。”
“我想见赵仁?”
“现在不行,要再审审。”墨星辰表情复杂地说。
“让我先见见他,有件事我想问清楚。”她坚决道。
“……好吧。暗影你安排。”
“是。”暗影领命随即去处理,一柱香的功夫折了回来,说是安排妥当了。
程澄跟着暗影前往关押赵仁的地下密室,王子同行。
地下密室有一段十米左右的通道,通道两边点着火把照亮。
有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走过通道前面是一块空地,立着十字形的木架——血渍斑斑。
地面好像刚用清水冲洗过——湿漉漉的。
左边有一间上锁的牢房,牢里的地上铺着干草,躺着一个皮开肉绽、披头散发的胖子。
“弄醒他。”暗影冰冷的声调,在这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负责看守的人正是引路人孙富贵,他拿起一桶水,对着人就泼了上去,扎扎实实全泼到那人身上。
躺着的人身体受到刺激,恢复了意识,撑着垂死之身,挣扎着动了动。
眼睛尚未睁开,他下意识地说道:“真没有”,嗓音沙哑得仿佛吞过沙土发出的声音。
墨星辰眼神示意暗影,对方便领着陆子峥在内的其他人都出去了,此地仅剩他与清儿。
“睁眼看看,可还认得我?”程澄贴近牢房的铁栅蹲下,仍是有点俯视的角度。
牢中的人,听到声音,仿若雷击,瞪开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看来是认出我了?”
“你没死?”
“你都没死,哪轮得到我。”
“哼哼哼……”赵仁阴森地笑着,没笑两声便咳了起来,吐出一口血痰,嗓子舒服了些,声音亦不似刚才那般干涩,“没有解药,离死不远了!”
“生死有命,我看得开。倒是你,可准备好了?”
赵仁不语,瞪着云月洛的眼神充满恨意。
她全然不在意,起身到远处桌上拿了个碗,去缸里舀了一碗水,顺着铁栅的空隙塞了进去。因宽度不够,水散洒出大半,“喝口水,咱俩好好聊……”
赵仁拄着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伸着颤颤巍巍的手接过碗,将水灌进嘴里。
“再来一碗”,他用衣袖擦拭嘴边的水渍,喝了半碗水精神跟着恢复了些。
“你倒是不客气。”她笑道,又舀了一碗给他。转身搬了两个凳子摆在他正前方。
碗中水,赵仁一饮而尽,看清坐在一起的两人,发出冷笑:“云昙的公主竟与灭国的仇人为伍,安定王泉下有知,定要死不瞑目了。”
“当年他不到三十岁,毫无征兆,身体开始变差,是你下的毒!”她肯定地说道,心里好似已有了答案。
赵仁仅有一瞬间的恍惚,立刻恢复如常。
而这一瞬程澄捕捉到了,她早知他不会轻易回答,眼都不眨地盯着他,想通过他的表情推断。
“云昙国都没了,他如何死的重要吗!”
“我不明白。他待你不薄,视你为手足兄弟。何故如此?”
“不薄?兄弟?呵呵呵呵呵……他君我臣,手足……从何谈起。”他越说越激动,好像有无尽的恨意压在心里,等待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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