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出息

大年三十的早晨,冬日的阳光斜射进范琳琳家的客厅,窗外雪尚未融去,映衬出室内温暖红木餐桌上的热气。炉上蒸汽环绕,热粥如白云,鸡蛋羹鲜嫩,豆浆翻滚,香气弥漫。范琳琳慢慢坐下,父母已摆好碗筷。

母亲招呼道,“琳琳,昨夜吵得急了。今天早上吃点吧。你说说,你那想法,我和你妈都想听清楚。”

范琳琳呼了口气,夹起一块油条,蘸了豆浆。她感觉今天的空气,不再有昨夜的压抑,而是有“重启”的温度。

母亲微笑,“我今天中午准备用料煮了鸽子汤,咱们好好聊谈未来。”

她们之间不再有指责的氛围,而是一种理解与敞开的可能——这是范琳琳最渴望的节日里,家人能够坐下来共话人生。

她的声音缓缓响起,却清晰得仿佛每个字都落在木桌上。

“爸妈,我这两天反复在想,为什么中国的家庭会那么看重高考、看重985/211,好像只要考上了,一切问题就解决了?其实,这并不是你们的问题,也不是我们这一代的问题,而是我们整个社会深埋的观念根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古话,本是对科举制度升官做官的推崇,但到了今天,它被某种极端的实用主义重新包装了。结果就是——读书变成了一种‘唯一正确的成功模板’。”

她顿了一下,父母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听着,碗中的粥已稍凉,但他们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

“你们看,现在的孩子从小就被灌输一种观念——要考重点中学、重点大学,最好是清北复交,再不济也要211、985。而到了填报志愿阶段,大家又一窝蜂地涌向计算机、金融、人工智能、数据科学……仿佛人生只有这几条赛道能通往‘光明’。”

“可问题是,我们真的了解这些赛道的本质吗?我们追逐的,是兴趣、能力,还是纯粹的‘就业率’?”

她看了一眼父亲,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锋锐:“爸,你总说‘学理工有出路’,其实我理解你。你是想让我未来稳稳当当的,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受人尊敬。但这个逻辑本身,就隐含着一个危险的预设:只有理工是‘正道’,其他都是风险。”

父亲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起盛白粥的碗。

“其实,”范琳琳继续,“我们盲目崇拜 STEM,是因为我们相信它‘有用’、‘值钱’,但这个‘用’到底是谁定义的?是市场,是就业率,是一时的风口,还是真实学术/技术发展需求,还是为了名头好听?”

“还是说,人们更能觉得理科难所以为了装?是谁在认为、评定一个专业绝对比另一个专业难?”

“谁说的?谁评判的?谁决定的?谁有资格这么定?”

“是谁什么事都要比高低贵贱?不分高低贵贱活不了了?还是说他的自尊心不比不硬拿来贵贱一下他觉得自己活着没意思?”

“谁?”

——————————————

“2020年起,中国理工科本科毕业生人数大幅增加。根据麦肯锡的研究,国内高校每年培养的工科类学生超过300万人,但科研岗位、核心技术研发团队的岗位远不足以吸纳这么多人。很多人表面学的是‘硬核技术’,但实际毕业后去做的却是销售、运营、数据录入,甚至是跨行就业。也就是说,本来有限的教育资源培养的是‘科学家’,结果却做了‘搬运工’。”

父亲神情微变:“也就是说……就业和学习内容对不上了?”

“对,”范琳琳点头,“这叫就业能力错配(skill mismatch)。你们知道吗?有很多学生明明在高校里学的是工程,却最后做了行政或者考公,甚至因为缺乏表达能力、人际协作能力,在职场上碰壁。理工不是不好,读个文凭不是不好,但它不该是唯一的出路,也不该被包装成万能解药。”

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也确实见过……我们单位那谁的那个孩子,电子工程硕士毕业,到处投简历,最后还是回老家做银行柜员。”

“是啊,”范琳琳看着母亲,语气温和却坚定,“我们一方面推崇‘读书改变命运’,但另一方面,又用单一维度来衡量什么叫‘成功的读书’。在这样的标准下,所有人的志愿都趋同,所有的天赋都被压平。最后,不但教育失去了多专业,连个人也开始迷失了方向。”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放柔,“我们能不能试着承认一种可能:不是每个人都要走‘标准答案’,不是非得理工、非得一眼看到‘出路’,才叫负责任?”

阳光穿过窗帘缝隙,照在父亲那张沉思的脸上。他缓缓放下筷子,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琳琳,你说得有理。我们是老观念,确实应该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你说的这些,我们以前真没细想过。”

那一刻,范琳琳忽然觉得,家的味道,原来不只是热粥鸽子汤的香气,也可以是倾听与理解的温度——它让人愿意再一次启程,也让人有勇气不走寻常路。

“爸妈,现在社会普遍觉得理工、金融、医科才叫‘实用’,才叫‘体面’,而艺术、美术、哲学、文史就成了‘无用的学问’,仿佛选这些就是任性,是浪费时间。可这其实是对‘实用’二字最大的误解。”

她转过头,看向父母的眼睛,“真正的实用,从来不是指短期内能找到一份看起来稳定的工作,而是指一个人能否长期成长,有没有表达、共情、思辨的能力。而这些,恰恰是社会生存的必备,也恰恰是艺术和人文学科最擅长培养的。”

范琳琳的父亲眉头微蹙,轻轻放下碗筷,“可我看新闻说,现在就业都难,连理工科都不好找工作。艺术、文科就更难了吧?”

范琳琳轻笑一声,点点头:“是啊,这正说明问题严重了。你们可能没注意,很多看起来‘热门’的理工专业,实际上也出现了严重的人才过剩。近几年,STEM毕业生的总数不断上涨,可真正进入科研、技术创新岗位的比例反而下降。大量理工科毕业生被分流到行政、销售、甚至基层岗位,有人戏称成了“放牧的本科生”、‘打工的硕士’,做的工作和专业完全无关。”

她拿起手机,调出一张图表,递给他看:“这是教育部的数据,显示‘研究生学历就业匹配度’逐年下降——这叫‘就业错配’,就是说,你花了时间和金钱苦读三年研究生,结果找的工作不需要你的专业能力,反而只是因为你有个高学历,就被安排做一些‘看起来像精英’但其实没有成长空间的工作。”

母亲疑惑地接过手机,看了一眼,“那读研究生还有什么意义?”

范琳琳轻轻吸了口气:“如果教育只是为了拼学历、卡文凭,那它迟早会沦为一场高耗能的内卷竞赛。我们以为读书能‘改变命运’,可很多人读完硕士、博士,却发现并没有使自己“成为人上人。教育和文凭本来就不等于“成为人上人”。

她顿了顿,低声说:“这就是所谓的‘学历主义’。意思是,我们把文凭当成唯一的通行证,而不是看一个人真正学会了什么、会做什么。”

她看向母亲,“越来越多的公司不看能力、不重经验,只看有没有某某文凭,甚至把‘985本科 海外硕士’当成基本门槛。久而久之,大学就成了‘学历工厂’,不是知识的殿堂了。”

父亲愣住,若有所思:“难怪现在网上总有人晒‘硕士当保安’‘博士送外卖’——我以为那是极端个例,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范琳琳点头,声音略带无奈:“学历膨胀,学历贬值,大家为了追文凭被迫考研、留学,结果越来越多人成了‘拿高学历干低门槛活’的循环受害者。”她举起豆浆杯,轻抿一口,又道:“而艺术、美术、文学这些学科,之所以被看低,不只是因为就业率不高,更是因为我们这个社会,早就习惯用‘短期可见收益’来定义‘价值’。”

她语气缓缓加重,“真正的美育,不是让学生画几幅画、弹几首钢琴,美育培养的是文化自觉、社会观察力、创造力——这些能力,恰恰是在人工智能时代最不可替代的部分。教育,则应该重新分流。”

范琳琳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下来:“这其实反映出整个社会对艺术的偏见——它既源于对生活安全感的焦虑,也源于对精神世界的忽视。更严重的是,我们把艺术误认为是逃避现实、投机取巧的一条‘捷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现在很多人一提艺术就想到‘艺考捷径’、‘混文凭’、‘不务正业’?甚至在高校招生里,有些家长送孩子走艺考,是为了躲避文化课竞争,不是为了艺术本身。”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艺术的神圣性,在大众语境中被稀释成了功利的工具,而不是人的精神出口和文化表达。考试,遇上了爱钻空子的人,这才是最可惜的地方。”

在当代高等教育体系中,艺考原本设立的初衷,是为真正有艺术天赋与志趣的学子,提供一条对口的专业发展选拔路径。但近十余年来,它却逐渐被部分家庭异化为一种“高考捷径”——一些家长将孩子送入美术、音乐、传媒培训班,并非出于对艺术的尊重或子女的兴趣,而是出于对文化课竞争的恐惧与回避。首先,它反映出教育公平的结构性紧张。面对“唯分数”的选拔体制,家长们开始试图“曲线救国”,认为走艺考路线可以降低高考分数要求,从而绕开激烈的文化课选拔。这种功利化的心态,将艺术从一种自我探索与精神创造的路径,退化成了“高考工具”——这不仅误导了孩子对艺术的理解,也挤压了真正热爱艺术的学生的升学空间。

他们并不关心孩子是否真的理解绘画背后的结构语言、音乐中的情感逻辑,甚至对“艺术素养”这一概念毫无认知。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张“降分保送”的入场券。这种做法本质上,是对艺术教育的亵渎。这不仅伤害了个人的发展,也降低了整个艺术教育生态的质量与信任度。

艺术不应成为退路,而应是一条志业之路。唯有当家庭、学校和社会共同从“工具理性”中抽身,重新将“教育”理解为个体生命发展的陪伴过程,而非一场赛道游戏,艺考才可能回归本意,艺术才不会被迫承载原本不属于它的功利负担。所有的教育,都不应该成为工具功利化,罪魁祸首,是文凭主义。

她放下豆浆杯,声音低却有力:

“我想改革观念,用美术作为表达。”

客厅一时沉默,只剩灶台上炖的汤轻轻沸腾的声音。

窗外阳光洒进来,斜照在红木餐桌上。

母亲低声说:“琳琳,你今天说的这些,我们都听进去了。我们不是不担心你未来,而是……怕你辛苦。”

范琳琳放下碗,轻轻擦了擦嘴角。她顿了顿,语气更缓慢了些,却带着一种被现实反复打磨后的清醒。

“爸,妈,我其实理解你们的担心。你们那个年代,吃了太多苦,见惯了‘读书改变命运’这一套。一个大学文凭,确实能让人从农村跳进城市,从工厂走进办公室。那时候社会往上走的通道还没堵死,只要肯吃苦、有学历,就能有工作、有房子、有稳定的生活。”

“不是不谈理想,而是要看清现实后依然敢谈。”范琳琳坐直身子,眼神明亮,“我想选艺术,并不是为了‘逃避就业’,而是我真的相信——只有站在我真正热爱的领域里,我才有可能靠长期积累突破社会的阶层天花板。真正能打破壁垒的,不是盲目的拼搏,而是持续的深耕,是对一件事十年如一日地热爱、打磨、承担。”

她缓缓地说,“就像我在美术馆实习时认识的一位策展人,她三十岁才稳定下来,年薪不高,但过得很有尊严,因为她走的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说,‘艺术不是捷径,是长途跋涉’。”

母亲看着女儿的眼睛,眼圈微红,轻声道:“我们不是想扼杀你的热情,而是,怕你辛苦一辈子,最后一事无成。”

“我知道。”范琳琳点点头,“但现在连‘轻松的一辈子’也成了奢侈品了不是吗?谁又能保证,走那条‘看似稳妥的路’,就不会被淘汰?”

她轻轻笑了笑,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想,为自己的人生,冒一次值得的险。哪怕失败,至少我试过。”

客厅再度沉寂。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把茶杯推过去:“那……你想好了吗?如果真的选这条路,我们不会拦你。”

范琳琳鼻子一酸,点点头,“嗯。”

范琳琳指尖在餐桌木纹上划着,像是在梳理心里早已沉淀多时的思绪。

“你们知道吗?”她继续说:“大学原本是博雅教育的空间,是让人思辨、沉淀、拓宽视野、走向内在自由的地方。可现在,它越来越像一个包装流水线——拼命刷GPA、实习、考证、卷工作名头,目的只剩一个:拿文凭,换饭碗。”

她的声音慢了些:“你们供我上大学,是希望我‘有出息’。可如果读完书,只剩下一纸文凭,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没有对世界的理解力、没有任何坚持的方向,那这张‘出息’,不是立身之本。”母亲沉默,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粥,低声问:“可……那怎么改呢?这社会就是这样,谁不想‘体面点’?”

范琳琳看着母亲的神情,声音却更坚定了:

“所以我才要走另一条路。我想换个赛道看问题,换个视角了解市场和社会。我想去申请留学。我要达到高度,才能深入探讨和改变市场和行情。

铁饭碗和在国内刷985,211按部就班找工作不能给我带来视野的变革和对专业能力的深入培养。请支持我冲刺美国顶尖的艺术院校,比如RISD、还有Parsons、Pratt这些。”

她顿了顿,眼神比刚才更加明亮,“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我想趁着还年轻,有机会、有心气,真正去探索我热爱一生的方向。我会专心准备作品集,申请研究生,也会继续提升英文写作能力、艺术理论素养和国际交流力。”

“同时,我不会放弃‘就业力’的建设。我已经在联系设计公司实习,甚至还考虑进教育机构参与艺术项目策划,或跟策展人做内容协作。我想实实在在去了解艺术产业的逻辑,不只是空谈理想。”

父亲放下碗筷,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眉头皱着,像是在做一道人生的复杂算术题。但很快,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语气缓慢笃定,“这次,爸爸支持你。申请学校的流程、你要考托福,文书、推荐信——我们慢慢了解,也可以请教你学校的老师。”

范琳琳眼眶有点红了,她低头轻轻握紧了手指,又慢慢松开。和父母和谈的机会不多,她很惊讶沟通还有力量。

范琳琳知道父母的理解和支持很不容易,抛开社会根深蒂固的偏见和管中窥豹的片面观点,能有父母的支持实在来之不易,更何况她只是北京海淀不起眼的小家庭出身——住着父亲以前单位分的小房子,在北京这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既不是学阀也不是富二代。

父亲从苏北小县城努力考上清华,年过半百现在在一家老国企是中层技术岗,既不是肥差也不是实权单位;母亲努力考上了北京某211硕,离开河北小城市当了公务员现在离开后开了自己的小中介公司接点外包小单,没有大富贵但也就是饿不死,上班时间自由点。姑姑是普通医院的医生,矜矜业业在努力争取副主治医师,姑父倒是不错,亲戚里的亮点,大家讨好的对象——是985工业大学的教授,拿着死工资;姨妈是河北老家只是一个普通小学的小学数学老师,姨夫管着一家水果店。姨妈家的女儿争气,从小地方考上末流211,备战法考;姑父的儿子很争气——清北本,港大硕,现在上岸外资投行。这也不怪范琳琳的父母有同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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