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安安就和Brady一起抵达了赤鱲角机场的贵宾通道。
Brady一身浅灰色Loro Piana,戴墨镜,神色自若。Tom和Kevin也到了,都很安静,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早起、奔赴美食的“非理性动机”,在他们的生活里,味蕾与权力常常处于同一张桌面。
登上那趟头等舱航班时,天色刚刚转为白金色,南方灿烂的好天气,飞机划出海面线,飞向内陆江南。
降落在无锡机场后,已有专人等候,接机车是辆刚上牌的沃尔沃EM90,香槟金色外壳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奢华的克制感。
司机一路开得稳当,窗外的风景逐渐从工业园区、农庄、再到被垂柳包围的湿地与大片白墙黛瓦的别墅群。
江南春色带着水的湿意与时间的缓慢,把节奏拉得不着痕迹。
“快到了,MH山庄。”司机轻声提醒。
他们抵达的是一幢极其张扬的两层别墅,建筑风格混杂着南洋巴洛克与民国豪绅府邸的遗韵——巨大的罗马柱撑起门廊,红木包边的阳台雕刻着繁复图腾,餐厅就设在这栋建筑的一层正厅,胡桃木的地板映着水晶灯的光,空气中混杂着桂花与老酱油的香气。
安安站在门口时有点愣神。她从未想过吃一顿午饭,会抵达这样一处场域——像电视剧里的“民国/伪满洲时期的巨商公馆”,又像哪本老建筑杂志上遗落的幻象。
Brady轻声在她耳边说:“这家餐厅在上海还有一家分号,叫YJZ,就在思南公馆洋楼里。
他们被带到靠窗的包间。窗外喜鹊立于枝头。
菜一道一道上来,第一道就是红蒸刀鱼——三两大尾,整齐码放在描金瓷盘上,汤汁深褐微红,像掺了陈年绍酒,点缀着几片春笋。
Brady转头提醒她:“这鱼骨很细,慢点吃。虽然服务员会帮拆主骨,但刺杀手还是狠的。”
安安点头,看着那刀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动哪一只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菜色,也第一次知道一条鱼能被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好像它是某种奢侈品,而不是食物。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肉质极嫩,带着点隐秘的甜味,酱汁却意外地内敛,不油不腻——不像她以为的“豪门口味”。Brady说得对,红蒸刀鱼,比RH那边做得更细致,调口竟不豪放,衬得那份鲜甜愈发清透。
接下来是白烧河鲀。那汤是乳白色的胶质,表面薄薄一层膜,用筷子一挑,碎了,黏黏糊糊地盖在鱼肉上。她送一口入口,嘴巴瞬间被胶质包裹,舌尖发热,接着鱼肉的嫩滑涌上来——又一口白子,差点让她没能说出话。
Kevin笑了:“这白子吃完,怕是今晚都不想说人话了。”
桌边笑声一阵,酒斟得不多,但微熏。
最後一道上的是鮰鱼鱼肚,厚厚的一段,切成带皮的方块,炖得入味,舀汤时整段汤汁顺着滑下米饭,一口咬下去,那种鱼肚的软与饭粒的黏在舌尖融成一种令人沉迷的咸香。
“偷饭贼,”Tom咂着嘴,“我才吃几块,就吃完半碗饭了。”
安安也低头盛饭。她忍不住夹了一大口鱼肚,嘴角有些油光,但她舍不得擦掉——这鱼肚,是连米饭都舍不得剩的味道。
她突然想起大学时宿舍楼下的小餐馆,那些煮得发苦的鱼片汤和廉价调料的味道。和现在眼前这场清明刀鱼宴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而她,不小心被托进了其中一个世界。
她沉默着吃着,脸颊发热,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一种被食物间接击中的羞耻感——
不是羞于贫穷,而是羞于自己曾经不知道“鱼也能有阶级”。
安安其实并不太会吃鱼。她来自青海,家里人没有频繁吃鱼的习惯。那个离海太远、河流清冽、鱼类少而朴实的地方,吃鱼在她成长的记忆中并不是一件讲究的事。要么是清炖,要么是火锅里煮得过头、满是辣味的草鱼块,刺少、肉粗,筷子一夹就骨肉分明,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吃鱼像在拆盲盒,每一口都要赌。
红蒸刀鱼上桌的时候,她已经看出了些不同。鱼身亮滑、酱汁浓稠,服务员动作娴熟地在她的盘边分出一块,细致剔骨,再让她自己夹去。但她很快发现:即便已经“去骨”,对她而言——这鱼刺还是密得惊人,像藏在鱼肉里的陷阱——小,硬,密,又极难吐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块鱼送进嘴里。先是嚼碎了肉,果然嫩滑、香气四溢,但紧接着,几根细刺卡在了牙龈和舌头之间。她想要悄悄地把刺挑出来,但又怕引人注意——桌上的几个人都吃得很安静,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似的。
于是她犹豫了一秒——然后做了个几乎本能的决定:
她把刺也一起吞了下去。
很轻微的一口,没被察觉。但那几根刺沿着喉咙划下去,拉得她嗓子发紧,像吞了一把铁屑,疼,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嚼碎了把刺和肉都咽下去。
她不敢喝水太快,怕呛着,只能慢慢地一边喝汤,一边继续吃下一口鱼。她完全不知道哪一口才是安全的。每一块鱼都有刺,每一次咀嚼都像某种小型灾难。
起初,没人注意到她的窘迫。
Brady一边和Kevin聊着什么,说得极轻,手指在茶杯边敲着节奏。Tom正举着酒杯看窗外发呆。
直到第三口,安安实在吞得太慢,忍不住捂了一下喉咙。她极快地又放下手,继续若无其事地嚼。Tom无意间瞥见了这一幕,笑着刚想说什么:“你这……”
话没说完,Kevin抬眼看了他一眼。不是责备,但足够让人闭嘴。
Tom咧咧嘴,干笑着转了话题:“这家的河鲀味道是真行,汤也下得干净。”
那一眼,安安看见了,心里咯噔一下。
Brady起初并没注意,但等他回头看她盘子时,突然有点迟疑。他的眼神停留在她面前那几块被她“对付”过的鱼身上,片刻,又移开,没有出声。
但在车上,他发了条微信。
【刺不要吞。刺是要吐出来的。】
她当时正坐在车的最后排,窗外是江阴初春午后的柳絮与阳光,她低头看着那行字,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膝上的手机挂坠。
她没回。
脸上的温度一下子腾上来,不是羞耻,而是一种近乎羞愤的羞辱。
她本来只是想显得“不是没见过世面”,结果成了全桌中唯一出错的人,还是那种——连错都不值得当面指出,只能“私下好心提醒”的程度。
她咬着下唇,嗓子还是疼,像鱼刺仍在里头。
Tom斜着眼在后视镜觑着她笑了笑。Brady闭着眼补觉。午后阳光明暗之间,她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被隔开的感觉——吃下去的不只是鱼刺,是一个她拼尽力气也吞不下的世界。
而她以为靠沉默与努力就能通过的“考场”,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
安安那天在车上一直没怎么说话。窗外阳光把她的影子照在车窗内壁上,一动不动,像一枚钉在那里的人。
她的喉咙还是疼——不是鱼刺没下去,而是那种被人看穿的羞耻感,在反复割着她的尊严。
她又气自己不懂规矩,又气自己太想懂规矩。
她当然知道,Brady不是恶意。他发那条微信的时候,甚至是温柔的,是怕她真被鱼刺卡到,是怕她太难堪。但也正因为这种“温柔”,她才愈发难过。被善意提醒,也是一种提醒:你并不属于这里。
她好想摆摆手说算了,不想这样了,不想再硬撑、再在陌生的饭桌上费力装懂,不想再为了一口鱼把自己逼得像在吞刀子。
可是她又不能放弃。
她不能放。
因为她真的……没有别的路了。
她是青海小县城长大的女孩,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连“帮不上忙”都谈不上——在她想往前走的时候,家里最大的贡献就是“别拖你后腿”。
她上大学不是靠背景,是靠拼命;能来广州也是靠咬牙;而现在,能够出现在Brady身边的这些场合,更是靠着她一次次把羞耻、疲惫和无助吞下去,才挤上来的。
她太清楚“向上”有多难。难的不是你能不能,而是没人觉得你应该。
她的人生,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本该是这样一个路径:趁年轻有几分姿色结婚,抓住“生育价值”带来的红利,然后在丈夫收入范围内谋一个中规中矩的安稳生活。过得好不好不重要,先把“流程”走完。
但她不甘心。
她不是想嫁得多好、过得多奢侈,她只是想拥有一点点说“不”的资格。
可每当她想“折腾”一下,就会有人跳出来劝她:“别折腾了,回归正常人生吧。”
这些人不怀恶意,甚至自认为是“为她好”。他们说的“正常”,其实是你最好早点认命。
可她真的不想认。
她已经尝过生活最普通、最灰头土脸的样子了,那种“再正常不过”的未来她一清二楚——上下班、柴米油盐酱醋茶、埋没于地铁站早高峰数不清的人头中,只敢买打折衣服、吵架、生活、沉默、熬过去,贫贱夫妻百事哀,然后一辈子。
就这样过着一眼看的到头的日子。
她不想回去。她不是要一步登天,只是想在现在这个新世界里,哪怕只挤一个角落站着,也好。
所以哪怕今天难堪地吃了鱼刺,哪怕嗓子被刮痛,哪怕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不适应,她也装作没事。她就像那会儿一样,一根根把刺和肉一起嚼碎——然后咽下去。
苦吗?苦。可她知道,不能吐。吐了,就出局了。
她甚至愿意在Brady身边找一个“落脚点”。哪怕是边缘,也好过一无所有地回到原点。不是贪恋他的什么,而是——这个人身上系着一扇门,她不想就这样被锁在门外。
她要留下来,哪怕跪着。
她羡慕那个世界。
正在这时,陈可人的视频通话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急忙接起电话,看到陈可人的笑脸。
“嗨,安安,方晴子,小戴!你们最近怎么样?”陈可人的语气依旧活泼,虽然已经是下午,但她看上去精神奕奕,丝毫不像是刚刚经历了几个月的繁忙。
“我们都挺好的,忙得差不多。”方晴子笑着回道,“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哎,差不多吧。”陈可人顿了顿,忽然显得有些低调,“刚刚忙完了中山大学的社科项目,关于下岗工人的适应性。已经收尾了,接下来要开始去阿姆斯特丹实习了。”
“哇,真厉害啊!这么快就要去阿姆斯特丹?”安安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那你去阿姆斯特丹是做什么的?”
“是的,我接下来要去阿姆斯特丹的一个头部水厂,和一个环保NGO合作做项目,主要是关于工业污水净化和再利用的。”陈可人的语气有些激动,“这个项目真的很有挑战性,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虽然很辛苦,但我还是挺兴奋的。”
“天啊,听起来好高级!”小戴调侃道,“你这么忙,还是能去阿姆斯特丹,我都羡慕死了。”
“哈哈,哪里哪里。”陈可人笑了笑,“其实也是运气好,刚好有这个机会。你们也知道,我一直对环境保护特别感兴趣,能参与这种项目,真的很开心。”
“你这是真的厉害了。”方晴子也赞叹道,“我真是佩服你,能做到这么专业,什么都做得这么好。”
安安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感觉有些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一直知道陈可人聪明能干,成绩也很好,但今天听到她说这些,心里不由得有点酸涩。她再努力追赶Brady的脚步,而陈可人,几乎已经站在了另一个世界了。她的事业如此顺利,而自己,却还是在原地踏步,面对着家庭的经济困境,面对着那些无止尽的责任和压力。她觉得自己在陈可人面前,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被这些情绪左右。她缓缓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陈可人,真的太棒了,去阿姆斯特丹实习,感觉好像能学到很多东西。”
“哈哈,肯定能学到的。”陈可人调皮地笑了笑,“我其实也很期待,不过现在还有点忙,得赶紧收拾行李。时间是真的赶,一环扣一环。我现在都佩服我自己了。”
三个人聊了会儿,安安突然有些失落地发现,自己似乎又被生活推得越来越远。陈可人和小戴,似乎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走得很顺利,而自己,却还在原地挣扎。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应该更努力,应该争取改变。但每次想到那些繁重的家庭负担,想到Brady对她的忽视,她的心情便再也无法平复。
挂断视频电话后,安安一个人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发呆,时间显示在2024年5月5号。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Brady有过那种深刻的交流了。那些美好的时光,仿佛变成了过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遥远。
她知道,自己不能总是依赖别人,尤其是Brady。自己必须学会独立,学会掌控自己的生活。可这一切,真的那么容易吗?
陈可人就在那儿,手机的那端,光鲜亮丽,活力四溢,不管是学业上的成就,还是即将去阿姆斯特丹做环保项目,她总是那么充满动力,毫不犹豫地追逐自己的梦想。而她自己呢?又在做什么呢?
她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并不该这么想,自己也有自己的努力和方向。可陈可人那种自信、无所畏惧的样子,真的让她有些羡慕。陈可人从来没有为家庭的经济负担所困扰,父母给予她的是无尽的支持和资源。而自己呢?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依赖着Brady和兼职勉强维持生活,连最基本的自我都被掩盖在日常的琐碎和压抑里。
“她有的是未来,而我呢?” 安安心里暗自想,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在胸口积压,她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但却发现越想越模糊。她曾经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地,可现在,她却被生活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安安拿起放在床头的课本,翻开几页,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陈可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而她呢?她每一步都被沉重的家庭责任绑得死死的,不能停,不能松懈。即便是为了梦想而坚持不懈,她也知道自己背后拖着的是比任何人都重的负担。
安安的思绪像潮水一般涌来,无法控制地扑向她的脑海。她觉得自己早已被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压垮:每月的生活费要凑,回家被弟弟无理取闹,母亲的催促,所有这些琐碎的烦恼,她从未能够清空过。
她将自己和陈可人对比,心中不免有种深深的对比心理。陈可人一直活得如此从容,每次看她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安安都忍不住想:如果我也有她那样的家庭背景和条件,我是否能够更加轻松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她忽然有些疲惫,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她长大时所看到的生活画面:父母的焦虑,贫穷带来的无力感,弟弟的无理要求……所有这些,像一块块重石压在她的肩膀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她,每一次努力,都是为了摆脱这些重压,哪怕是一步步往上爬,哪怕跌倒再爬起来,也无怨无悔。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能像陈可人那样,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毫无后顾之忧地去追求自己的未来。
安安觉得有些委屈,却又不知如何发泄。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一直困在这种负面情绪里。她和陈可人的不同,不是天生注定的,而是自己必须去努力改变的东西。但心里的羡慕和无奈,始终没有办法立刻消失。
像她这样的人到底要怎么办?
她滑稽的可笑,一个普通一本是她家乡小县城里非常靠前的成就,她杀进人堆里最后光荣摘得系里前三,开始尝试竞赛,从数学到编程,尽她所能在校内和省里市里成为“常胜将军”——在广州挣钱做初高中辅导一个月一对一授课只能挣1600,外包的IT合同工一个月就拿2200元。
她还要给父母寄一半的钱,还不包括弟弟小天的索取和弟弟的闯祸钱——自从她能挣钱开始,她就一直在替弟弟还债,赔医药费。
在她看来,陈可人这样的人的生活,这就是她羡慕的,平行人生。
【银箸挑破千层浪 锦鳞下咽万重阶 席间冷暖知鱼味 镜里春秋各断肠】
今日讨论,欢迎踊跃参与:
女孩子拼命读书上进,到头来还要被家庭和感情绑架——你觉得安安算‘不够狠’,还是她根本没得选?
同样是大学生,陈可人有底气去阿姆斯特丹做环保项目,安安却要被弟弟和家庭拖下水。你觉得努力真的能改变阶层吗?
如果是你,在这种饭局里吃到满嘴是刺,你会装作没事坚持下去,还是干脆认输放下筷子?
鱼刺到底该吐还是该吞?是‘装懂硬撑’,还是‘暴露窘迫’?你觉得哪一种才是真的生存智慧?
唉,在安安看来,这就是她羡慕的,平行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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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为了装见多识广不敢吐刀鱼刺全部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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