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热力自丹田升起流向四肢百骸。所经之处,百络通畅肺腑暖融。它并非内力,但如一团温热之火,慢慢焙着催发着宋扶山体内残余的内力。
虚弱的双腿重回强劲之感,宛若新生。
这团火渐趋热烈,宋扶山隐有感知,耐心地等待着它如爆竹烈燃的那一瞬。他的机会,可能亦只有那一瞬!
他向给与他这些之人看了一眼,洛元昊未与他有任何眼神接触,双目只紧紧跟随着洛正阳的一举一动。
他赌对了。
被关入秘囚室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墙壁上的传音洞。他并不知于另一头监听他的为何人,直至一日军中出了乱子一名都将急于找到洛元昊,而他的门仆恰有他事缠身,被都将胡乱推门呼着他的名号奔进内室。
之后洛元昊陪同洛正阳来过几次囚室,他观其言察其行判断其与洛正阳同为一类,虚言巧语、口蜜腹剑之人。
时下收养假子成风。于各地一方之主,收养军中勇猛忠贞之人为养子既可推表恩信,维系军心,更为成就霸业之强劲助力。
但此种基于利益之联合,因情势的变化而土崩瓦解甚而反戈相向的不胜枚举。
黄巢秘藏诱惑之巨,实难令人不动心。他,便以此作饵。
囚室内他见到洛正阳现身的那刻,知清儿等人营救一事已露。他与清儿的那番对话,即是说与洛正阳的,亦是说给传音洞另一头的他。
他虽功力大失,目力却未损。洛元昊敬酒时以宽袖所掩将米仁大小的一粒药下入他的杯中,之后他的体内便起了这些变化。
洛元昊既已决定今夜动手,必然做了其他的准备以确保一击即中。
他猜测洛元昊亦给洛正阳下了药,何时下的如何下的?看起来洛正阳无甚异样亦无丝毫察觉。
宅中这百名侍卫,其间不知有多少实为洛元昊之人?宅外是否另有伏兵?
火团逐蓝袄而去,已几乎燎上了衫袖。
洛元霈抢上一步,双掌平拍,如排山倒海的掌风将火绒推出丈许。
洛元昊已腾身而起,将蓝袄抢于手中。
未待其双足落地,一支利箭呼啸着向他钉来!洛元昊急偏侧头,腰身在空中拧了半圈。
一足方落地,另一箭已迫至面前。他足尖点地,身子斜斜漂移而出。同时一挥手,掌中扣着的铁蒺藜疾射而出,咬向自檐上疾扑而至的蒙面人!
洛载清不需思考便做出了决定,无论蓝袄被谁人抢得,他要的只是救出义父。
混战起的瞬间,他纵身跃向宋扶山,蹬出一腿将一名守卫踢翻,再一拳捶中另一守卫的胸口。
他抢了把刀,接连砍翻两人。
突闻一声大喝:“都留下吧!”
时间仿似变得快了。快得众人还未及瞬目,便见一条灰烟如电穿过人群。
蓝袄已到手,洛正阳此时不再有顾忌,招招狠辣,欲速战速决。
他先对付蒙面人。顷刻间蒙面人周身如被浓雾所罩。快得无人数得清回合,不过几息之间,他一掌拍上蒙面人右腿,中指指环毒针上的毒液入体,蒙面人腿一软几乎栽倒落地。
洛正阳余光瞥见洛元霈正与洛载清战于一处,而此前不露山水的刘庐不仅轻巧避过洛元昊的铁蒺藜,更以一套诡异拳法逼得洛元昊招架得吃力。
洛正阳闪至洛元昊身边,挥掌斩向刘庐。
“载清!”于空喊道,将孤龙向洛载清抛去。
洛载清腾身而起,洛元霈飞身来阻。四臂在空中交击,各自被震得分退数步。
孤龙划过院落,带出一道美丽的弧,眼见将要坠地,枪尾忽地现出一只手!
一只苍老枯瘦之手,如秋日枝头飘摇于风中的黄叶。却那么极熟稔极自然地握住了枪杆,如握住多年好友之手。
“义父!”“义父!”
两口同时惊呼出声。
洛正阳正一掌劈向刘庐,听见洛元霈和洛载清的呼声,扭头向那厢看去。
只见一个泛着幽蓝之光的黑点,旋转着极速放大,向自己的面门疾奔而来。黑点后的执枪之人身如苍鹰展翅扑下,凛凛然威武一如当年。
当年他与宋扶山在军中多次切磋,他总败于这一式‘愿逐月华’。长枪起得无影,逐得人逃无可逃。
他足底向后急退,同时挥掌向枪杆拍去!
孰料后心被人严严实实拍了一掌,阻了他的脚步。只闻轻微的一声‘啵’,洛正阳‘啊’地大叫,一手向右眼捂去,指缝间流下道道染着血的液痕。
宋扶山全身内力尽数集聚爆发于仅三息之间,之后陡得消失无踪,长枪被洛正阳一掌拍飞脱手而去。洛正阳更欺近一步,一掌击上他的胸口。
眼见此形,洛载清心中如被巨石撞击,他飞身而上接住了宋扶山坠落的身子。只见宋扶山胸骨凹陷,口鼻处不断涌出血来。显已不成了。
洛载清抱着他,恸哭失声。
宋扶山蜷卧于他的怀中,如婴儿般。目光流连于他的面上。这瞳仁中的光,正急速地消散。“快——走!” 他显然还想说什么,双唇环为圆形,竭力想发出声。却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垂于洛载清臂弯中。
洛正阳此刻心头雪亮,为何宋扶山竟能脱离轮椅且内力暴涨,为何自己的鬼影掌越使越慢,为何——为何自己早知他的狼子野心,却还是百密一疏!他恨恨然转身,洛元昊已不在原处。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唤,“义父。”‘义’字一出他已辨出为洛元昊的声音,他心头恨极头也不回挥掌劈去!
自洛元霈的角度他并未见到洛元昊出手。看见洛正阳受伤他急忙向他奔去。
洛元昊一个闪身,转到洛元霈身后唤出那声‘义父’,洛正阳的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中了洛元霈。
好在洛元霈应变得快,及时拧了身,这一掌才未击中心口,而是拍上他的左臂。一阵钻心的剧痛,臂骨显已断了。更令他心头骇然的是义父指套上的剧毒。他大声呼道:“义父,是我!”
洛正阳也知自己伤错了人,自怀中掏出个小瓶扔与洛元霈。
洛元霈伸臂来接,横地里却冒出一只手将解药嗖地拦截了去。
正是于空。他身形连闪瞬间来到蒙面人身旁。蒙面人因腿上的毒发已站立不住,有一人撑扶着他,身旁另有一人挥着剑勉力击退攻上来的侍卫。他二人身上,已多处挂彩。
于空随手夺了一侍卫的刀接连砍倒几人,喂了粒解药入蒙面人的口。
洛正阳全不关心解药被抢,现下要紧的是擒住洛元昊以泄其心头之恨。
一道灰烟升起,另一处青苍的天空被红光染亮,近在隔廊的厢房也窜出了火焰。“走水了!”呼声四起,兵士开始噪乱不安。
洛正阳不为所扰。
他骤失一目,视物模糊,转了一圈才发现檐上的洛元昊与刘庐二人。
只见刘庐一拳击中洛元昊腕部,洛元昊关节一松手中蓝袄脱手而出。二人齐伸臂去抢,各捞住一只衣袖,两相拉扯之下蓝袄从中而裂,飘扬的棉絮中一张宣纸画轻悠悠晃荡荡地飘落。
刘庐与洛元昊扔了残袄,四臂齐出向纸画抓去。
洛正阳足尖一点便欲飞身而上。
后心突感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身子一缩就地一滚。肩背一痛已被什么利器割伤。
他回转面,见洛载清手持那杆枪,枪刃泛着幽蓝之光正正指着他。
他心中微讶,括苍山见面时宋扶山明明提及他将若虚枪法变化为棍法授与载清,他何时习得了枪法?
洛载清看着他,目中哀伤至重愤怒至极。“我从不愿伤人性命,但你的命我一定要取。为了义父,偿命来!”
他纵身而起,洛正阳心头一震。
洛载清现下的这一式正是方才宋扶山使出的‘愿逐月华’,看他起式之态,已尽得这一式的精髓。
那又如何?方才宋扶山攻我不备,兼遭洛元昊暗算都仅能伤我一目,你习枪法才多久,纵天资惊人又有何可惧?
他力贯全身,身形暴涨,足底疾动如风。整个人如团飘忽的灰影,游走不定,双掌接连拍出攻向洛载清周身。
这一刻,他突然发觉,他错了。
似为同一式,实有不同。
洛载清这些日子潜心研读《若虚枪谱》,勤习苦练枪法,已颇有进益。方才他观宋扶山如何使‘愿逐月华’这一式,更加深他对这一式的领悟。虽洛载清的枪法尚不精,实战对敌经验亦欠缺,但因宋扶山未读过《若虚枪谱》,在对某些招式的理解上,洛载清已悟到宋扶山未见的妙处。
宋扶山的‘愿逐月华’,以快、疾、厉制敌。洛载清的这一招,虽快疾厉尚不及宋扶山,但暗藏多种变化。枪刃似长了眼睛,将目标‘逐’得死死。纵然洛正阳身形极快,却避不开枪尖的追逐。
且,洛正阳自己心头清明,有什么在他体内生出,越来越重,坠着他的内力向下降。他心头焦虑渐增。
“哦唷,藏宝图被洛元昊抢去了!”忽闻于空一声惋惜的大喊。
洛正阳心中一急。
“糟糕,他要走了,原来这么多都是他的人?!”于空又是一声大喊。
洛正阳心下一惊。
“啊,他拿住了刺史夫人!”
洛正阳再也按捺不住,扭头看去。
哪有夫人?还好,只是诳语。
心口处一凉,冰寒透骨由胸膛向内深入肺腑,黝黑的枪尖就在他的眼下,如此之近,那幽蓝之光竟十分的神秘美丽。
霎时的分神便是阴阳两届。洛正阳扭转头,看着洛载清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别伤我夫人。”
“冤有头债有主,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洛载清道。
于空对着他的尸身道:“你利用宋前辈重兄弟情义而害了他,自己因重夫妻之情而身死,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洛载清关心义父以生命守护的秘密,急向于空问道:“藏宝图被洛元昊得了去?”
于空给了他一个定心的眼神。“非也。我们先离开这里。路上细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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