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载清看向四周,只见红光已映红了半边天,火势已侵入此院。刺史府内乱作一团,哭声震天,救火的、逃命的、厮杀的混做一团。
院内檐上横七竖八倒了不少侍卫与蒙面人的尸体,洛元昊、刘庐、为首的蒙面人却均已不见了踪影。
他奔到宋扶山身旁,双手紧紧搂抱着遗体,泪如雨下,悲不能抑。
洛元霈见洛正阳已亡,心道:“洛元昊这厮今夜行下此等事,定然计划周详,且已布好后手。他欲夺郢州刺史之位,需以迅雷之势除去陆都虞侯。今夜义父为逼问宋扶山仅安排了我和洛元昊作陪。府中的变故尚未传至外面。洛元昊此刻定是赶去乘陆三郎不备而杀他。他若得手我必无活路,若陆三郎胜出我亦安危难料。”
当下顾不得臂上的伤,身子猛然拔起向院外夺路而去。
却闻身后衣袂连声,身侧猛然出现一人接连攻出几拳将他逼了回去。
于空毫不废话,“解药换送我们出城。”
洛元霈答得爽快,“成交。”
吴行歌在刺史府内四处点起了火,眼见制造的混乱已够,便回到此处。正见到于空诱使洛正阳分神被洛载清一枪毙命。
忽见一着石榴红裙的妇人自内院疾奔而出,因跑得急发髻都震乱了,满头珠翠几乎落了下来。
她直直向洛正阳而去,扑倒于他的尸身上,哀哀地哭着。
洛正阳多行不义,但未有任何证据指向其夫人亦参与其中。此二人鹣鲽情深,却属难得。
吴行歌心下不忍,劝道:“火势猛烈,夫人还是先去别处避一避吧。”
妇人伏于洛正阳身上悲泣,后背不住地抽搐着,却未抬头看吴行歌一眼,对她的话也恍若未闻。
吴行歌眼见混乱更甚,刺史身亡使得侍卫竟纷纷停了与蒙面人的打斗,反冲入府中抢掠起来,心下更为妇人担忧。“夫人,侍卫已不受控了。夫人再不离开,恐有性命之虞。”
妇人松了搂抱着尸身的手,缓缓半立起上身。她的目中空洞呆滞,若死去了般。
她以衫袖轻缓地擦去洛正阳眼眶周边的血污,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庞,以指轻轻描摹他的浓眉。唤了声:“洛郎——”
猝不及防之间,妇人一把拔下发间的两根金钗,猛然扎入自己心口。“等我!”
她身子一垂,伏倒于洛正阳尸身上,口鼻中不住涌出鲜血,显已无救了。
吴行歌怔怔然呆立当地,直至于空来拉了她一把。“我们走。”
她扭头看去,见洛载清将宋扶山尸身摆正,跪地向他深深叩了三个响头。他立起身,未走向二人,却向那火光冲天之处射了过去。
于空对吴行歌道:“等我一下。”转身向着另一处火苗漫卷之处冲了过去。
须臾之间,二人去而又回。在院中滚了几滚将身上的火苗扑灭。于空走向洛载清,将手中的半件蓝袄递给他,“所幸未被烧及。”
洛载清望着他鬓角处干焦的碎发,喉头一哽,他将两片蓝袄紧紧攥于手中。“盈之,谢谢。”
“城门已落钥,今日守城的朱副都头目前还是我的亲信。一会儿我上前交涉,你们随机应变。”他们抢了几匹马,向着城门疾驰而去的路上洛元霈这样交待着。
解药自待出城后再给他,吴行歌先抛了粒清泻丸予其压制毒发之速。他现下面色已复正常外表几乎看不出异样。
洛载清不解,“为何说‘目前’还是你的亲信?”
洛元霈双目盯视着前方,这浓重的黑暗正如他未卜的命运,与时争速的命运。
于空道:“我们赌此时洛元昊正赶去对付阻碍他夺兵权的劲敌,洛正阳已亡的消息还未传至城门口。此刻在城门守卫的眼中洛元霈尚为刺史的义子。待城中局势大定无论何人执牛耳他都将是新任刺史的眼中钉心头患。”
洛载清明白了,“世上多为墙头草,随风倒舵之徒。”
渐近城门,洛载清左右环顾,未见刘庐的身影。
于空似知他所思,“若我所猜的不错,刘二郎应已先行出了城。”
洛载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城门已闭,他如何凭己力而出的城?”
于空悠悠地道:“刘二郎本事可大的很呢。”
他取出一物交与洛元霈,“此物你或许用得着。”
临近城门,闻听一阵喧嚷之声,遥遥见到朱副都头正押着几个五花大绑之人,厉声喝问着什么。
见到洛元霈,朱副都头心中一凛,恭敬行了一礼。“都虞侯已知晓了?小人驭下失察,令贼人钻了空子,买通了城墙守兵私自出城。”
看守城门不严被人私自离城,为城门守卫的重大失职,朱副都将见到来人为洛元霈,心头的惴惴不安稍减了些。他在洛元昊与洛元霈之争中暗投洛元霈阵营,多少立过些功。
但因不知今日这祸事是大是小,他一面禀告,一面小心翼翼地窥着洛元霈面上神色。
洛元霈不见如何恼怒,平静问道:“如何出的城?走了几人?”
“共有五名贼人。小的判断被买通的为城墙上的守卫,偷放了个软梯。贼人上了城墙后再利用软梯下了城墙,用事先藏起的栓于护城河边的船过了河。小的将今夜去过软梯位置的几个守卫全绑了,正在严审密问。”
“就这样被那几人轻易逃脱了?”
朱副都头心中一颤,立即道:“小的身负城门守卫之责,未敢懈怠,守于城门这儿寸步不离。贼人于距此五十丈外的西城墙段出城,且悄无声息杀了城墙上的守卫。若非小都虞侯近侍的示警,只怕更晚才能发现。”
“小都虞侯近侍?”
“嗯,来人持小都虞侯令牌。道有几个贼人潜出了城。小的惭愧难当这才发现那五人行踪。小都虞侯近侍已追出城去,小的也派了数人追出城。希望能将贼人捕回。”
洛元霈受伤后被院中打斗的各人一致忽略,他便立于一旁将院内情形尽纳眼底。刘庐与洛元昊争抢纸画时,刘庐曾击中洛元昊,令牌自洛元昊胸中跌落出来,被刘庐抢了去。
如此看来,蒙面人一伙及刘庐皆已逃出了城。
朱副都头有些摸不清状况,小都虞侯近侍显为追踪那几人而至。大都虞侯此时亲自赶了来,还带着几个面生的江湖人士,且几人均衣衫带血。究竟出了什么事?!
洛元霈面色凝重,做了个手势,令其俯耳过来。
“今夜有人行刺刺史。”
朱副都头一惊,更是一骇,瞪大了眼。
洛元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莫慌,刺史安好。但,刺史怀疑刺客背后之人为,”他握成拳的手竖起了小拇指。
朱副都头又是一惊!
“今夜来了两拨刺客,第一拨人实为故布迷阵,真正的杀招为独行刺客。先前出城的近侍正是他。”洛元霈暗暗摊开手掌,他的中指上套着洛正阳的指套,正是先前于空给他之物。“义父未有实据前不愿与他撕破脸。令我追来擒拿刺客。此事机密不便带军中人,这几个江湖人士为我的门客。”
朱副都头连连点头。“小的明白。”他心头更有些窃喜,站对了队!
洛元霈拍了拍朱副都头的肩头。“若那人追来,你还需小心应对,尽量多拖他一拖为我争取时间。待到将人擒获便是大功告成尘埃落定之日。”
“是。小的定全力以赴。”朱副都头满腹的惶恐已转为满腔兴奋。
入夜的郢州渡口日常泊有七、八条船。船家宿于舟上,枕星河,与月共眠。
此夜却无人安眠。
舟上岸上灯火点点,人声嘈杂,人影来回奔跑者呼喊着乡亲的名字。有人高声喊着:“快起来啊,船要沉了!”“快快上岸!”岸边立着些衣衫单薄之人,船上还有人彼此搀着手向岸上跳,有数名壮年人跳下水去救水中之人。
于空点燃火把,轮着连转了三圈,片刻后,一条轻舟停于他面前。
舟上传来一把少年声音。“是于大郎吗?”
于空将火把举至肩旁,令它照亮自己的面庞。“小篷。”
三人登了船,于空问道:“小篷,你可瞧清发生了什么?”
“嗯。”少年点头道:“我依大郎吩咐于酉时将船撑离渡口,停至十丈外的树影下。入夜后也未点灯未发出声响。”
他看向于空,目光充满崇拜。“大郎怎知今夜会有人破坏渡船?”
于空道:“只是有这个可能,我原本希望我是错的。”
“大约两盏茶前,先是有几人登上一船离去。而后又有一船离了渡口,向着第一条同样的方向而去,倒似追逐而去似的。这条船有些奇怪,我自记事起家中便做此营生,来往的船只没有我不认识的,但从未见过此船。我记得二日前突见它泊于岸口,船上人很是神秘,除了上岸买些吃食并不与任何人接触。”
“可知船上有几人?”
“只有一人下船,但从所买吃食的数量看,船上至少有三人。”
于空四指拍了下他的头,“小机灵。好样的。“
”那些船,便是他们破坏的。”
小篷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离开渡口后不一会儿便起了骚乱。他们为何这么做?”
两人交谈时,小篷已将船撑离了渡口。
“等等!”洛载清提高了声音道:“刘二郎还未登船。”
吴行歌叹了口气,“载清,刘二郎已先一步离开,而且,还给我们留了礼物。”
“礼物?”
“那些船,便是他与他的帮手破坏的。以断我们离城之路。”
“什么?你说那第二条船上的是刘二郎?!”洛载清震惊得无以复加。
洛府刘庐出手夺蓝袄及纸画,洛载清以为他是为了相助自己。而后他与洛正阳缠斗得紧无暇顾及他人。夺洛正阳性命后已不见刘庐身影。他以为刘庐为追洛元昊而去。城门前于空安慰他刘二郎已出了城,他虽略觉奇怪于空怎知刘二郎已出城,但未多思。出城后直至渡口仍未见刘二郎之影,他心头还为刘庐担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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