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赵建家最近的屋子便是他的三弟赵团一家,也是被响声惊动最早赶来的村民。
赵团趴在窗外向屋子里一瞥,顿时骇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叫嚷起来。
吴行歌将碎片塞入袖中,无奈地立起身。
随着赵团的叫喊,纷杂的奔跑声由远及近,由少而多,村民见到几人惨状,吓得手足乱抖,胆小的还哭了起来。
他们不敢踏进屋子,便将茅舍团团围住,将手中的棍棒对住二人,目光警惕和戒备中带着惧意。
越葳对众人道:“我们也是方才刚到此屋,并非凶徒。” 她一指钟魂尸身,“此人为太湖四鬼中的鬼夫,为抢家劫舍为祸乡间的凶徒。这对村民夫妇是被他折断颈骨杀死。”
众人半信半疑,面前少女清丽脱俗,如高山崖边独立风中的芝兰,却立在满室血污中说出这样一番话。
村民的到来驱走了赵团的恐惧,代之填满的是失去兄长的悲愤和将凶徒绳之以法的急切。
他红着眼吼道:“就是她们!一听到那爆响的‘轰’的一声我就第一个跑过来了。这屋子里除了她们再无他人。你说是这侏儒杀了我大哥,他一个三尺小儿的身量怎么折断我大哥五尺汉子的颈骨?!他们又是怎么死的?难道他杀了人再自杀?他人已死自然死无对证,你正好将罪责推给他!乡亲们,别被她们欺骗了!绑了她们去见官!”
村民的包围更紧了些。有几人被赵团的话说服,持着棍棒气势汹汹地迈进了屋。
吴行歌一挺身,跨前两步,挡在越葳身前,指着赵团噼里啪啦轰道:“指认他人杀人需有证据,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们杀人的?无凭无据我倒要告你诽谤污蔑!我们跟踪太湖四鬼而至此地,跑得比你快,所以到得早。还见到了你没见到的!” 她指了指屋顶的洞,“你们可曾听见笛音?吹笛之人破顶而出,遁入林中。”
赵团声音低了些,还是直着脖子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叫道:“什么吹笛人,又怎知不是你胡乱编排出来的?!谁又能证明你的话!深更半夜来到此处又怎知你们没有不轨企图!无论如何,这里死了人,又只有你二人在这屋内。总是要着落在你们身上查个究竟!”
说着,迈前一步,自己动手抓向吴行歌。
吴行歌在袖中的双手紧攥,心内矛盾着。她不欲节外生枝,但若随村民见官即使得以澄清事实亦延误了时机。
众人眼见赵团粗糙的手掌抓上吴行歌的手臂。下一刻,小娘子纹丝不动,赵团却大叫一声向后跌去。一个冷厉威严的声音道:“谁敢动她们!”
吴行歌笑着望向声音的方向,“明宝哥哥!这些村民不分青红皂白便污赖是我们杀了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人从他们的头顶越过,落在吴行歌身旁。来人眉眼含威,气度不凡,众人被他的亮相所慑,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轻举妄动。
钱传瓘扬声道:“村正何在?”
一名瘦小的五旬男子走出了人群。方才群情汹涌时他始终未发一言,只静静观察这来历不明的几人。村正平日里负责督税,调停乡里纠纷,他有着比乡野村夫更敏锐的头脑。
钱传瓘问道:“此地应属薛乡正所管。薛乡正居所距此多远?”
村正一讶,此人怎得知道薛乡正。答道:“需翻过此山,或绕山而行二十里。”
钱传瓘又问道:“那里正呢?”
“在下一个村子,骑驴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回。”
钱传瓘道:“烦请去将他请来。”
村正见面前男子随口报出乡正的姓氏,愈发觉得心中的猜测无误——此三人身份非同寻常。遂无视赵团抗议的表情,招手叫了个壮年人来耳语几句着他去请里正。
钱传瓘不再看向众人,转头向吴行歌与越葳道:“让你们受惊了。”
吴行歌摆了摆手,嘿嘿笑道:“没什么,我正在想是用我的剑呢还是鬼妇的断手吓他一吓。”
“嗒嗒”的蹄声传来,一宽额方脸的汉子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入人群。
村正迎上前:“宋里正,几具尸体和那三人都在屋中。此事情况之诡异为本村所未见,不知当如何处理,故请你前来。” 又低声耳语道:“此三人恐有些来头。”
宋里正往屋内一看,满屋尸身遍地血肉,几乎未有未沾血污的可落脚之处。
三个仪态不俗的年轻男女足踏鹿皮靴气定神闲地立于血泥中,悠游地打量着他。那姿态,彷佛将被问询的是他而非他们。
宋里正思道:“任你是何来头,若我查下来这人命确是你们所犯,定不能让你们离开。吴越王治国严明,本州刺史公正无私,我又有何惧。”
遂抬脚迈进屋内,面色肃严地对正中的男子道:“我是此地的宋里正,现村民赵团告你们杀害赵建夫妇,你们有何话说?”
钱传瓘只道:“我们到达时此间村舍内之人皆已死亡。你仔细检查一遍屋内便知。”
宋里正未发一言,只将室内细细检查一遍。墙角、屋顶、门侧、桌底、不错漏任何一处。连灶间的柴捆也解开来细查。末了,将三人上上下下从头至脚仔细检视一番。
村民们大气不敢出地望着里正从这屋走到那屋,将村舍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又回到堂屋。他时而蹲下,时而仰头,时而低头思考。
当他终于缓缓立起,说了一句话时,却是扭头向着他们说的。
“人确实不是他们杀的。”
众人一愕,赵团不忿,宋里正接着解了他们的疑问。
“灶上尚有余温,锅边丢了两只空蛋壳,锅里有煮过面的痕迹,堂屋有两只空碗。赵妇倒在灶间。农家歇息的早,如此夜间,面应是煮给他人的。赵妇在煮食时遭了害,杀她的人随后还吃完了面。杀人吃面的是他们。” 他指了指三鬼的尸身。
钱传瓘扬了扬眉,注视着宋里正继续他的分析。
宋里正走到钟魅的尸身边,指着她的嘴角道:“她身上有干涸发黑的血迹,受伤已有几个时辰。嘴角下颌有面汤的痕迹,我推测她到达此地时已不甚清醒,有人尝试喂她面汤。”
他接着指向钟魂,“他颈部被割裂时应有大量鲜血喷溅而出。” 又一指莫魑,“她就更不用说了,……”
众人的目光随着里正的手指转向钱传瓘三人身上。“但他们三人,仅鞋履底边有血污,衣衫、鞋面仅有仆仆风尘,但滴血不沾。”
钱传瓘的眼中浮现赞许。
宋里正最后指了指屋顶的洞,“火药爆起时,有个人从屋顶而出。不在他们三人中,因为——这块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身上的布片。”
从他的角度望去,一小块玄色的边缘焦灼的布片夹在洞边附近的茅草中。
“哈哈。”钱传瓘笑得很是畅快。他先前不表露身份,乃是借机试试自己辖下的这个里正的能力。
钱传瓘走到宋里正身前,以只有他们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宋里正,上月薛乡正上报自己年迈体病,推荐你自六月起接任乡正之职。称道你机敏沉着,忠信勇义。望你勤查多访,安定乡里。”
这‘机敏沉着,忠信勇义,勤查多访,安定乡里’ 十六字正是湖州刺史钱传瓘所下的任命书中之词。宋里正心头一颤,望向面前男子深邃的目光,膝一弯就要行礼。
钱传瓘一把托住他,在他肩头拍了拍,朗声说道:“宋里正明察秋毫,分析严密。即已证实在下三人与此事无关,我们这便告辞了。”
宋里正知他不欲显明身份,便道:“三位远来是客,现下已是丑时,不如我寻两间空屋,你们歇息几个时辰,明日再赶路可好?”
钱传瓘道:“也好。”
里正为几人做好安排后离开,他甚至细心的着人给钱传瓘三人带来干净的鞋履换上,将换下的满是血污的洗了。
越葳倚着桌坐下,问道:“这杀死鬼夫鬼妇的吹笛人是何来历?”
吴行歌道:“他破屋而出时身形太快,我只隐约见着他手握一根细长的莹白之物,似是一管玉笛。不知是否是师傅曾提及过的‘玉笛催魂’。”
钱传瓘双眉微拧,说道:“我追了他半里路后,林深叶密被他甩脱。但从笛声、年龄及他的功夫判断,应该就是他。”
“我们未在三鬼尸身上发现七和丸,且其香已逝。七和丸应已落入他手中。”线索再次中断,越葳心内有些。
钱传瓘道:“此人之前无甚声名,这几年突然出现,即已骇人的功夫震惊江湖。但他向来只收重金取难取之命。怎得也掺进这窃药之事?”
吴行歌思索着,“他自太湖四鬼处抢走七和丸,便不是受雇于薛简,而是你们要找的吴越当年那件事之人。”
越葳点头道:“正是。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玉笛催魂,进而揪出背后之人?”
“江湖掮客傅小鱼!” 钱传瓘与吴行歌异口同声道。
若说酬金杀手是黑暗中的刀,操控这些刀的人却往往立于阳光中。他们不愿也不能与酬金杀手直接接触,由此便诞生了掮客这一中间人角色。
“我发现,”吴行歌从怀中掏出在屋内拾起的碎片,“这些银片上有细小的波浪纹,与鬼妇腕上银镯的纹饰一致。我推测火药是藏于她的银镯中。这必杀之着最终却夺了她自己的命。但玉笛催魂,也并非毫发无损的离开。”
她自碎片中捻起润白的一小片。
钱传瓘道:“这是… 玉笛的一块?”
吴行歌点头:“正是。火药,也波及到了他。”
夜阑人静,常年军旅生涯使得钱传瓘睡眠中也习惯性保持警醒。窗外似有一只小猫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接着‘哒’的一响,如雨滴落于窗纸。
他推窗看去,吴行歌坐于树干上,向他招手。
他跳出去坐在她身边。吴行歌目光投向她和越葳的那间客房,面色肃重,悄声道:“明宝哥哥,明日我们去找傅小鱼时,越葳不可同去。”
新年到!祝您龙年吉祥如意,身体健康,诸事顺遂!
开年应有个好开端,做个勤奋的作者,年初一至初五期间每日两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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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十九、谁为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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