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已刀起头落。
许业抓着魏秉箴的发髻一把将头颅扔入墙内,听得院中魏府下人们的骇叫哈哈大笑道:“小子们!这魏秉箴便是那率先向贺德伦示忠的人之一!助贺王八为奸!给我砸了他的宅子!”
魏洲兵已杀得红了眼,此言如向饥民大开谷仓之门,兵士合力撞开门冲进宅子。
霎时,哭喊声、奔逃声、兵刃扎入□□的扑哧声、痛苦中的哀叫声,兵士得意的笑声,魏府瞬间成为地狱。
许业喊了声:“大家伙动作快点,这一片还有好几家贺德伦的走狗!”对身边兵士冷冷扔了句:“完事后,一把火烧了。”走了出去。
张彦敞着胯,一脚踩在太师椅上,灌了口烈酒,利齿扯下羊腿上一条肉大嚼,夸道:“这厨子的手艺不错!他的命可以留着!”
身旁一兵士禀道:“军校,已经……都杀了。”
张彦道:“哦,也是。我的命令。这厨子,若在我一入府就献上这羊腿,还能保得他性命。”
兵士嘻嘻拍马道:“这厨子若在阴间得知此事,怕是要悔死,恨死自己的蠢笨。”
此时一矮小粗壮的汉子走了进来,禀道:“军校,秦炯带了中军二千五百人围住金波亭。妈的,那王彦章真不是盖的!竟一个人杀出重围,连斩二十城门守卫,逃出了城!”
“逃出城了?”张彦皱了皱眉,“可惜啊!没能让那黄毛小儿折损一员大将。若秦炯杀了王彦章该多好,尤其是这笔账算不到我头上!城中情况呢?”
“军校请放心,我那小弟办事得力的很。秦炯的那些兵士已杀得性起,失了控。在城中烧杀抢掠,魏洲已乱得不成。军校,咱们现在出手吗?”
张彦鹞眼微眯,嘴斜斜一撇,说道:“不急。待魏洲这口锅烧得再滚些,民怨更沸腾些,那小儿如锅上蚂蚁转得更急一些。”
秦炯狠狠甩着马鞭,疾驰于魏洲街道上。
心中盘算着:“奶奶的,让那王彦章跑了,还折了我不少人!好在握住贺德伦,也是和朱友贞谈判的筹码。”
节度使府就在两条街外,此时打横窜出一骑。
马上人血浸甲衣,面上带着饕餮的神情。对秦炯呼道:“军校,散落城内各处的贺德伦亲兵已被剿灭净尽!府衙里想必宋齐也已得手了!”
秦炯满意的看着许业道:“走,一起去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府门紧闭。秦炯略觉怪异,扬手着一牙兵去叩门。许业驱驾上前停于秦炯身侧,手握腰刀护在他身旁,低声道:“军校,小心有异。”
牙兵的手还未叩着门,府门一声闷响从内里开了。张彦抓着一条羊腿笑眯眯立于门楣下,说道:“秦军校,这么巧你也来这里!”
秦炯一惊,继而心猛的一沉!
他与张彦素不对付。自门外望去张彦虽只身一人立于檐下,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墙角的排水沟中盈满血红。看来张彦已夺了先机,掌控了节度使府,自己派来的那五百人怕是都已见了阎王。
节度使府墙高院深,不知张彦在里面埋伏了多少兵力。若自己此刻示弱,张彦忌惮自己身后庞大的中军兵力也未必会立时发难。
只是——他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啊!中军花了大代价血战龙骧军,扫除贺军,却被他张彦黄雀在后摘了桃子!
四目相撞,张彦好整以暇撕咬着羊腿。秦炯目中喷火,紧扯着缰绳的手上青筋突起!
终是下了决心!秦炯双腿一夹,一手微抬。
不待他发令,常年跟随左右的许业已知他决定,抽出腰刀大喝一声:“纳命来!”缰绳一引,猛冲向张彦。
骏马奔出的霎那,刀光闪过,自秦炯毫无防备的身侧劈头罩脸砍下来。
秦炯本能地侧身缩脖躲闪,心中一片冰凉,寒意割破肌肤那刻方醍醐灌顶想明白今日发生的一切。
这一刀斜斜削掉了秦炯的半张脸,他定是活不成了。许业自信这一击必得,甚至未回头看一眼,纵马掠到张彦身旁。
秦炯自马上摔落,颅中红白之物涂了一地。残留的那颗眼珠尚转了两转,死死瞪着许业。
许业神色平淡地看向这颗面上满是愤懑、不甘与不解的残颅,“为什么?因为你不够狠,成不了大事!”
众兵士此时方从震惊、错愕中回转过来。
魏博一地,兵骄而逐帅,力强则驱上。谁拳头硬谁做老大,这样的事已发生多次,何止魏博,各地也多有此类事上演。
忠义二字对这些兵士们而言就是个屁!当即脚底打滑溜了一批、见风转舵跪倒一片。
张彦呵呵笑道:“好说,好说!你们谁割下秦炯首级扔过来给我瞧瞧?”立刻有人利落地从命。
张彦拎着首级,轰地一脚踢开西厢一间屋子的房门。嚷嚷道:“节度使,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屋内棋桌旁的方椅上坐着个低眉颓色的中年人。
张彦抬手一扔,湿漉漉粘哒哒的人头落在棋桌上滚了滚,怒挣的独目正对上贺德伦看过来的那眼。
贺德伦也是枪里来刀中去战场上拼杀过的,虽未被吓住,亦惊得一惊。冷冷“哼!”了一声。
张彦哈哈笑道:“节度使,这秦军校可是来杀你的,我便将他砍了。节度使莫怕,有我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
今日张彦带兵以雷霆之势闯入府中,见人就杀。府兵的抵抗如螳臂挡车,溃如决堤。
张彦连府内的妇孺都杀了,仅留他一人。虽未将他五花大绑,但这份睥睨他翻不出什么浪头的轻视更令他觉得羞辱。
张彦懒懒地转身吩咐许建:“时候差不多了,去把锅下的柴抽了吧。拎着秦炯的首级去,他下面的那些小兔崽子也快活的够了,该消停了!”
许建领命而去,与门外疾步跑入的人撞了个满怀。张彦眉头一皱,认得此人是他派去跟在四弟张源身边的蔡异杰。
蔡异杰对许建拱手致个歉,急急转向张彦禀道:“军校,我奉命今日将五郎看在宅子里。谁知他籍口小解溜了出去。我已派人去追他回来,我也这就赶去。特来向军校禀明。”
张彦怒道:“连个人都看不住!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蔡异杰道:“听说是看上了万正街上一商户家的妞儿。想趁着城中大乱把人劫了来。”
张彦恼道:“忙中添乱!回来后该狠狠给他顿板子!快去快去!”
“是!” 蔡异杰心头焦急。他知张彦话说得狠,心里其实极疼四弟。若张源有个闪失,以张彦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所临的将不堪设想…
李洞明立于院内,望着城内东南方向腾起的灰烟。烟雾浓烈,厚重不消,可以想见下方的火势之旺。更近些的南泉街方向也出现了几道零星的细烟拔空而上。
店门轻启,知止闪身进店。对李洞明道:“郎君,城内已乱。中军暴动,杀了贺军。王彦章亦不敌只身闯出了城。中军还在城中大肆劫掠。东南的几间大户最先遭了殃。现下已漫向全城。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到此地了。郎君,请暂避。”
知行也恳请道:“郎君,请携夫人、小娘子和今日的贵客入密室暂避。魏兵要的不过是钱财,我与知止好言好语招呼,铜钱银子奉上,当可过了这关。”
李洞明略一犹豫,吩咐道:“今日事态非同一般,你们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露了功夫。但,”他双唇一抿,目中霸气迸射,“若对方欺人太甚,我们天眼门又岂是可任人欺负了去的!”
李洞明返身回到堂屋,对王延寂道:“你们随我来。”
继而来到厢房,对王应诺柔声道:“诺妹,魏博军暴动,正四处抢家劫舍。我们去密室待一会儿。”
王应诺双眉微蹙,“雨,还是落下来了。也罢,此时不宜节外生枝。仪儿,我们走吧。”
李清仪已听的又惊又异。惊的是城内的状况,异的是家中竟有个密室?难道是在父亲从不让仆婢进入的书房内?
李洞明果然领着众人进入书房,他将几案上的八角花瓶搬到书架第二层左侧的某个空格,轻微的咔嗒一声后左旋半圈再右转一圈,书架缓缓滑开。架后的整幅墙面向上抬起,现出一间密室。
众人步入室内后,李洞明在墙壁的某处一按,室门落下。
王延寂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听得室外轻微的滑动声,知道书架已复了位。
李清仪略一定神,便明白心头异样何来。四面无窗的密室却有几处光源射出朦胧之光。难道有人在我们进来前已点了灯烛?
再一细看,却非灯非烛,乃是七、八颗桂圆般大小的圆润珠子。
周清仪心中惊讶更甚,虽生于小商贾之家她也看得出这些明珠极为贵重。家中竟有这些价值不菲之物?父亲若只是一个香烛铺的老板,怎么会积下如此丰厚的财物,结下不得了的仇家?她隐隐觉得这背后的隐秘恐不下于母亲与自己的身份一事。
王延寂此刻亦好奇打量室内,心头的讶异不亚于李清仪。除了照明的珠子,室内更陈列着多件兵器。
其中一柄短刃刀鞘以鳄鱼皮制成,刀柄以虎骨制成,镂雕精细,其上嵌了颗拇指盖大的红宝石。
密室内还累叠着几十只大小不一的匣子。看不出什么材质,通体玄黑,也辨不出如何开启。
王应诺当年于闽地偶遇李洞明,一见倾心。彼时李洞明已获悉朱温知晓了李克用之事气急败坏地对天眼门和自己下了格杀令。
王应诺却全然不惧、告别兄长离了故土伴他身旁。他亦不忍让不通武功的妻子与自己过着颠沛流离,如行悬丝的日子。便毅然解散天眼门,如泥牛入海消匿无踪。
王应诺为着他的安全着想,对兄长们亦隐瞒了李洞明的身份。故而闽王并不知妹婿便是昔日那个天下消息中枢的天眼门门主!
这个故事以五代十国为历史背景。虚构的主线和主要人物,兼而撷取史书中的历史人物与事件加以发挥。这些人与事发生的时间、地点我力求与史书记载一致。若读者们发现何处有误,请指正。感谢!
通鉴记:
后梁乾化五年三月,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邺王杨师厚卒。师厚晚年矜功恃众,擅割财赋,选军中骁勇,置银枪效节都数千人,给赐优厚,欲以复故时牙兵之盛。帝虽外加尊礼,内实忌之,及卒,私于宫中受贺。租庸使赵岩、判官邵赞言于帝曰:“魏博为唐腹心之蠹,二百馀年不能除去者,以其地广兵强之故也。罗绍威、杨师厚据之,朝廷皆不能制。陛下不乘此时为之计,所谓‘弹疽不严,必将复聚,’安知来者不为师厚乎!宜分六州为两镇以弱其权。”帝以为然,以平卢节度使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置昭德军于相州,割澶、卫二州隶焉,以宣徽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仍分魏州将士府库之半于相州。筠,海州人也。二人既赴镇,朝廷恐魏人不服,遣开封尹刘将兵六万自白马济河,以讨镇、定为名,实张形势以胁之。
魏兵皆父子相承数百年,族姻磐结,不愿分徙。德伦屡趣之,应行者皆嗟怨,连营聚哭。已丑,刘屯南乐,先遣澶州刺史王彦章将龙骧五百骑入魏州,屯金波亭。魏兵相与谋曰:“朝廷忌吾军府强盛,欲设策使之残破耳。吾六州历代藩镇,兵未尝运出河门,一旦骨肉流离,生不如死。”是夕,军乱,纵火大掠,围金波亭,王彦章斩关而走。诘旦,乱兵入牙城,杀贺德伦之亲兵五百人,劫德伦置楼上。有效节军校张彦者,自帅其党,拔白刃,止剽掠。夏,四月,帝遣供奉官扈异抚谕魏军,许张彦以刺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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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八、魏州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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