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将郡主赐予了手下的一个刺史。
伸手不见五指之夜,一条黑影潜入了刺史府。黑影举目一看,大为惊异!
该刺史所居之所比之小小的县尉尚不如,十分简陋。仆从亦只有两人。更令他吃惊的是在这数十步便可走遍的宅内,毫无女子居住的痕迹。
他心中疑窦丛生,不由得怀疑消息的准确性。便蹲守于府外观察。
次日清晨,见一老仆出了门,他便跟踪而去。
只见老仆进了离刺史府约有半里之距的一处小院。”
这几日的故事听下来,吴行歌对玉笛催魂的恶感已不知不觉减轻不少,心中对命运多舛的郡主生出不少怜悯。问道:“莫不是郡主原来在此处?”
“肖统领贴于墙根下,将屋内两人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铜钱是刺史令我交给你的。刺史道年节将至,今冬天气寒峭,你们可多添写火炭、棉衣。
‘这可如何使得,平日里刺史已照顾奴许多,奴无甚缺乏。’
‘小娘子请勿令老朽难为。你若不收下刺史必定责怪于我。他还令我告知你托他所寻之人还未有消息,望你耐心等待则个。’
墙外的肖统领听见屋内的声音时已是心如擂鼓。
老仆放下铜钱便离开了。肖统领自窗口翻身而入,一把抱住了室内之人。
不是郡主还能是谁?真是寻寻觅觅离离合合朝思暮想终得相见。
郡主被人一把紧紧抱住,吓了一跳,张唇欲叫。被来人一掌捂住樱唇,那人于她耳畔柔声道:‘是我。’
郡主定睛一看,竟是自己朝思暮想寻寻觅觅心心念念的情郎,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停!”吴行歌伸手截住了正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情绪泛滥的傅小鱼。
“此段听着很是耳熟,倒像是戏文里的。便是当真如此发生,你又如何得知?我可不信是那肖统领自己将点滴细节都告诉你的。”
“呃”傅小鱼挠挠头,“我这不是怕你们觉得平铺直叙无甚趣味,便稍加润色了那么一点点。行歌,你可是与我一样欢喜他们终于相见?”
毫不在意吴行歌的白眼,傅小鱼接着道:“郡主止了哭泣,告诉萧统领她虽被赐予刺史,但她对刺史直言已有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刺史竟毫不动怒,哈哈一笑当即认其为妹,另置宅院安顿,对她以礼相待,生活上亦多有照拂。”
傅小鱼略作停顿,看着眼中不觉流露欢喜的吴行歌,缓缓道:“你道他二人就此有情人终成眷属,只羡鸳鸯不羡仙?非也非也,天意弄人啊。”
“素娘却在此时患了怪疾。刺史,哦二人已称其为恩人,恩人为郡主遍寻良医,终于有一医者称可治,但需一难寻药引。肖统领只得将郡主留给恩人照顾,自己出门找寻药引。”
吴行歌与钱传瓘对视一眼,心知已入最为关键之处。
傅小鱼却在此处停了下来,揉了揉肩,拍了拍腿,摸了摸肚。
“欲知是何药引,且待明日分解。” 钱传瓘与吴行歌异口同声接道。二人早知他惯于停在紧要之处引人着急。
他们俩却似对故事毫不上心,施施然起身各自忙活去了,留下傅小鱼一人在院中。
傅小鱼觉得甚是无趣便也回了房。
吴行歌正在灶间埋头洗刷碗筷,忽的有一物递到了面前。
“呀,你已做好了?!”吴行歌看着钱传瓘兴奋道。
吴行歌的涂鸦现下已完整精确的得到呈现。木屐入手坚实细腻,鞋面的绑带以细软的上等绢布制成。
吴行歌笑道:“不知傅小鱼看见你裁了他的美衣来用会否心疼。唔,你所花的心思功夫岂非远重于他的一件庸俗之衣。”
她边说边将木屐套于脚上试走了几步。屐底的中部至足跟的加厚部分形如倒扣的船篷,每一落足,重力落于足中至足跟部分,而足趾部分悬空不受力,即保护了受伤的足趾又可行得快而平稳。
吴行歌低头欣赏着木屐,未见钱传瓘面上因她之言而绽出的舒朗的笑。她甚至穿着木屐小跑了几步。
“哈哈,着此木屐行路对伤足甚是轻松。明宝哥哥,你的手工如此之好!”她仰起脸笑道。
“若非你的灵巧设计,如何会有此木屐。你以善意待他,望他亦以诚相报。”钱传瓘温柔的看着欢欣的某人,一缕碎发又从簪中滑了出来落于她颊侧。他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
吴行歌忽觉鬓侧发间紧了紧,似多了某物。
她低下头脱下木屐交与钱传瓘道:“你先收着吧。我去歇着了。”便走回了厢房。
“素月分辉,云高风淡。如此清朗之夜,宜月下小酌、喁喁私语,你侬我侬。钱刺史费了甚多功夫精心而制的礼物,怎么不去问问她喜不喜欢?”整日里吃吃睡睡晒晒养的精神饱足,现下毫无困意的傅小鱼厚颜骚扰着钱传瓘。
对面的钱传瓘双目阖闭,似已入睡。
傅小鱼遗憾道:“那可是上等的檀木。早知你买下那块振尺是为了此用途,真该多收你些银钱。想来再多你也是肯的。”
“唉,这几日我们相处甚欢,我虽不舍然终将有一别。但思及我所珍爱的振尺已化了形状被行歌日日佩戴,时常摩挲,心中便不甚欢喜。”
对面之人呼吸平稳,未被激起任何情绪。
傅小鱼翻了个白眼,大叫道:“松绑,我要大解!”
钱传瓘睁开了眼,斥道:“莫吵醒了她。”
傅小鱼眼一斜一瞟,浮上古怪的笑,“你怎知她不是如同你我,正辗转反侧无心入眠呢?”
吴行歌掩了厢房的门,径直走到铜镜之前。
光洁的镜面映出一张染着红晕的面庞,目光停驻于自己的鬓间。
如云秀发上添了一把精巧的木制插梳。镜中人轻微地转动面颊,插梳点睛般衬的她更为娇俏灵动。
一双澄澈的杏眼莹亮如清溪,望着镜中的自己,这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她忽得将脸转开了去。
傅小鱼大叫之时,她正侧卧于榻上定定看着洒满月辉的妆台。
在山上的生活无拘无束,师傅性情宽和任她捉鸟摸鱼、尽情玩放声笑。她便养成了爽直利落的性子,从不知何为无措、迟疑与举棋不定,直至今日。
杂乱思绪塞满脑中,纷纷扰扰兀自不休。
她走下床,取了妆台上的小物握于手中。指尖一厘厘摩过光滑细腻的梳齿,停留在梳背上刀工遒劲的独枝寒梅。
次日清晨傅小鱼反常地起了个大早,与钱传瓘同时离了房来到灶间。
听见脚步声,灶台前忙碌着的吴行歌转过身来。
望见她发间,钱传瓘的面上顿时如被春风拂过,每一处都舒展开来。
傅小鱼瞅了瞅他,又看了眼吴行歌的发间,拍着掌笑道:“妙极!宝刀赠英雄,珍木送佳人。行歌,我这块木色典雅、纹理秀美的黄檀木制成插梳与你灵秀的气质相得益彰,实为妙极!”
吴行歌淡淡道:“木质我倒未曾注意。如此细小之物,倒是工艺的精巧甚是难得。”
傅小鱼对自己讨了个没趣一笑而过。看了眼桌上的吃食,说道:“洗切烹烩颇费功夫。这几日辛苦你了。今儿不若休息一日。”
钱传瓘道:“也好,今日便交由你掌勺。”
傅小鱼舔着脸道:“非也。行歌,昨日你去状元楼可见到牌子上添了道时鲜菜——‘炝虎尾’?”
吴行歌点了点头:“确有此道菜品。我昨日未及询问。这虎尾是何物?”
“便是软兜。此物虽五、六、七三月最为肥美,但此时节的幼嫩却又别有一番滋味。状元楼最懂得烹此鲜味。那些以干煸、红烧压其腥味的真是生生糟蹋了此美物,而状元楼仅将之划为细丝入沸汤略滚一滚便捞出,上浇麻油酱油上等花雕,辅以蒜末胡椒足以。入口滑嫩、清爽,咸鲜柔和而不带腥味。”
吴行歌的兴趣果被他点起,她转向钱传瓘笑道:“明宝哥哥,不若我们也试试此味。”
钱传瓘微笑颔首。
傅小鱼眼睛一亮,兴奋道:“还有还有,此菜若得配胡氏薄饼,则更为美妙!”
“胡氏薄饼?”
“对,在丰华街上。其饼薄如纸,韧如丝,透可见光却兜石不破。以其裹起软兜送入口中,面皮的柔韧与软兜的嫩滑在齿间相撞却甚是相配相谐,保你一食难忘!”
“好,我便也把胡氏薄饼带回。”她转向钱传瓘,“明宝哥哥,你可有何想要吃的?”
钱传瓘微笑道:“便买些你喜欢的吧。”
而下半句他却未道出口。“你喜欢的我便喜欢。”虽为心中真实所想,但说出口却太过孟浪了。
“哎,我有!”傅小鱼毫不客气地又加了几样点心,什么杨婆花生糖、宋婶绿豆糕之类的。其中几间铺子都在丰华街上。
“哦,那胡氏薄饼每日只售五百张,售毕店家便收摊了。一般至迟辰时末便全没啦。”
吴行歌点了点头,“我便早些出门,先去此间。”
看见胡氏薄饼铺前攒动的人头,吴行歌心道:“傅小鱼也是个考究的,此间的饼子看来果不寻常。”
紧贴铺子的一圈人潮散去,外圈的往内进了进。吴行歌身旁的阿婆瞧见案板上薄薄的不断减少的一沓,着急问道:“还剩几张?可还有啊?”
铺前麻利地包着饼子收钱的妇人双手不停,边忙边应道:“许婆,还有一百二十四片,可够你要的?”
吴行歌看向妇人的目光多了些兴趣。
阿婆乐呵呵道:“够。够!”
她见吴行歌好奇地打量着铺子,说道:“小娘子,你可是初次买他家的饼子?”
吴行歌点点头。
阿婆道:“常州城内做薄饼的未有及得上他家的。你尝过便知了。平日里至迟巳时末便售完了。”
此时铺中伸着懒腰走出一中年男子。妇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越发得懒了。快来帮忙!把灶上捂着的那一沓饼子端出来!”
男子生得相貌端正,但眼中隐隐露出戾气。他按下不耐,回屋端了薄饼出来。
他身材壮实,如此初春天气仅着一件单衣,袖子挽起至肘部。他将竹簸箕向案上一掷,向吴行歌伸出手。“几张?”
吴行歌递出铜板的手一僵,铜板跌落了下去。
她拾起铜板,歉意道:“对不住,十片薄饼。”
接过妇人递过来的饼子,她低下头放入篮筐,不动声色间目光再次自男子的臂上滑过。
大张虎口露着獠牙的吊睛大虫,凛凛生威似将从黯淡褪色的刺青中扑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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