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三、催虎穴

吴行歌心念急转,向左斜踏一步,剑鞘于三虎左臂上狠狠一击,抓着他的肩部一拉一送便与他换了方位。与此同时,姚九娘手中之物已然掷出!

随着瓦器破碎的声音,满满一罐浊液泼溅而出。大半淋到了三虎的身上,却也有少许溅到了吴行歌的衣上,带着苦涩的酒气。几步外手持火把的马有卖正虎视眈眈。

三虎‘啊’地惨叫一声两手向双眼抓去。姚九娘掷出的石灰粉悉数被他迎了上去。

三虎急怒之下追着吴行歌连击数掌,全无章法胡乱打出但却狠厉异常,竟比之方才难对付的多。

掌风险险擦过吴行歌鬓角,劈上发髻,甲尖割断了几根发丝,吴行歌反手一捞将发间落下的某物抄于手中。

先前茅屋中二爿三爿的乞丐此时抬了块厚实的门板自断墙处扔给大虎。大虎接了,于手中舞得滴溜溜转,以此为盾步步紧逼。

木盾质地坚密,削弱了吴行歌剑式的力量,而盾后出其不意攻出的掌如鬼魅般忽起忽落难以捉摸。

“三郎,左前一!右上一,左下二,前上……”姚九娘退了开去观战,口中不断给三虎指点方位。三虎已自初时目不能视的慌乱中镇定下来,跟随姚九娘的指引,出掌虎虎生风而灵活多变。

他心中恨极这闯入此地害他伤了眼的小娘,即使屡屡被剑鞘击中却也忍着痛丝毫不减攻势。

这三人配合默契,将吴行歌的各个招式变化足底踩位封得死死。吴行歌愈感吃力,仅可勉力防守。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姚九娘兴奋喊道。

就在此时,吴行歌剑鞘尖再一次点中三虎左上臂,却因力衰竟握持不住被三虎的掌风震落。

“追上拍死!”姚九娘高叫的声音中带着嗜血的兴奋。

三虎腾跃而起,双掌蓄力向吴行歌头顶急拍而下。其乱发贲张、咬牙切齿、双臂青筋暴突的凶狠状正应了其虎之名。

木盾虽质坚却有几处遭过蚁蛀。突地,木盾上的某处透出一个白亮的点,光点极速变大直向大虎眼瞳扑来。

‘四时剑法’,取自四时流转、节气变幻、天人相应之意。招式灵活多变,以巧制胜。故而所选用之剑亦为轻巧灵便一类的。

此刻,吴行歌的薄剑如在泥泞中劈风斩浪的孤舟,奋力推开层层阻滞穿透木板向大虎钉去。

大虎一惊之下连退数步,两掌滑至门板边缘。他双掌蓄力,一掌下压一掌上拨,门板如杂耍艺人脚上的蹬鼓急旋了起来。

手中的剑如被利齿一口咬住,继而强大的拧力自剑身传自握着剑柄的右手、右臂。吴行歌手一松,长剑脱手而去。此时三虎的掌风已至她的颅顶。

‘砰’,四掌相触,吴行歌硬接了三虎的两掌。这两掌三虎使出了十成的功力,吴行歌噔噔噔倒退了几步,胸中气血一阵翻涌。

三虎‘嗷’地惨叫一声跌落,举着双手抖个不停。只见他两掌心各深深扎入一块木色的物什,数道血迹自掌间沿着上臂蜿蜒而下。

大虎见吴行歌兵器已失,且被逼至墙角,兴奋呼道:“九娘!”

马有麦带来的几只火把此时已在姚九娘的手上。闻言她将火把齐齐撒掷而出,配合大虎的掌势将吴行歌的各向退路封死!

吴行歌双足于断墙上急踏几步而后一蹬,身如飞燕平平掠出。

攻向她下盘的火把落了空,仍有数只飞奔着向她撞来。赤色烈焰张牙舞爪地扑来,她被热力而围,火舌几乎将燎上她的衣衫。

吴行歌忽的伸出一只手,如鸬鹚捕鱼般精准得于团团翻滚的烈焰中抓住一只火把的把子,就势一轮划了道弧,将几乎扑上身的另两只火把击飞了出去。

姚九娘斜纵一步横地一踢,一只火把调回头再次撞向吴行歌。比之先前更疾更快!

此时大虎的掏心掌亦到了吴行歌胸前。

吴行歌胸向后缩背脊如鲤鱼般拱起,以手中的火把为剑点向大虎双臂。抬头时,她的双瞳里映出的是一片向自己奔来的极速扩大的彤红,她似乎已闻到自己发丝的焦味。

冲向吴行歌的火把却似撞上了一堵结实的墙,直直转了个身斜飞了出去,正落于目不能视手不能动无人顾及的三虎身上。

火焰蹭地腾上三虎满身,三虎瞬间成了火人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嘶嚎着。

数道墙外观战的乞儿们看得心惊肉跳,怀着各异的心思。有人心中暗喜、有人出了胸中恶气、有的惊疑不定、还有的暗忧秋后算帐。

一乞儿木愣愣地看了看自己仍然做握持状的空空如也的右手,后知后觉反映过来撞歪火把的正是自己的那只陶碗。

那如风掠过自己之人的身形与其掷出的陶碗一般得快。他足尖轻轻一挑将吴行歌的长剑踢回给她,而自己手中的利剑如冰直指大虎要害。

见到来人,吴行歌喜上眉梢,精神大振。场内形势陡然逆转,不过十来个回合,姚九娘被吴行歌一剑刺透大腿跌落于地,大虎腹部渗出血色,被长剑抵喉。

“明宝哥哥,留活口!”

“我知道。他们便是牛渚山五虎。”钱传瓘剑尖紧抵的颈下露出半侧虎首,随着大虎的喘息颓然地起伏着。

三虎已只能发出低微的哼哼,蜷缩为一团伏在地上。剧烈的翻滚压灭了身上的火,黑炭般的一条已分不清何为焦衣何为躯体。

吴行歌割下姚九娘的衣角将她和大虎的手足缚起。

钱传瓘走近吴行歌,目光自她的发间移至灰扑扑的尘面,落到脏腻的丐服,再回到那双清亮的带着盈盈笑意的双目。

他伸手于她乱翘的额发间拈了一下,将指尖那抹细碎的焦黑递给她看,“行歌,你今日很是冒进。”

他自丰华街循着绿豆糕和花生糖的痕迹跟到此坊外便失了踪迹,若非看到失火处腾起的浓烟一时半会还寻不到此处。想起方才情形之险,此刻他仍心有余悸。

望着他肃严的脸,吴行歌眉眼弯弯清脆地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赶到!”

钱传瓘转过身,冷声对大虎道:“你恶行累累罪不可恕,今日我必饶不了你。但若你道出天复三年八月间于宣州城南蔡家桥掳走的四岁女童的下落,我可给你个痛快。”

虽身已受制大虎仍目露凶光,将钱传瓘从头扫到脚,又瞥了眼吴行歌,冷哼了声道:“时运不济,我即落入你手中便任你处置。扯什么十二年前的事,死在爷手下的人比那胡麻饼上的芝麻还多,哪个数的清,更不会记得!”

他生得貌不惊人实则精明狡猾。方才钱传瓘与吴行歌短短两句对话,他观其二人神情便料定钱传瓘虽看起来为杀伐决断的披甲之人,他却定不会在吴行歌面前对己施以酷刑折磨。便打定注意先拖得一阵再说。

钱传瓘进一步提醒他,“那一年你们抓了些幼女赴润州投奔安仁义换取其为你们向田頵转圜。你们八月离开牛渚山,其时应尚不知安仁义已起兵反杨,兵败后被王茂章、李德诚、米志诚三将领兵围困于润州城内。你们绝无可能进入润州城。你们将那些女童怎样了?尤其是那个四岁的女童落于何处?”

“这么一说我似乎是有点印象。只是时日如此久远,爷要好好想一想。我需饱餐一顿才有力气去想。”大虎仍是一个拖字诀。

吴行歌走到萎靡地倚墙而靠的姚九娘身前,问道:“姚九娘,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乙亥年四月三日。”

“你们何年何月何日来到常州?”

“辛未年三月初八。”

“何日夺得此坊?”

“同年八月十六。”

“今年已从此坊榨取多少收入?”

“三百一十四缗二十九钱。”

“你何时与五虎一起?”

“嗯……”姚九娘飞快地看了吴行歌一眼,作思考状。

“你对数字极为敏感,之前几问对答如流。自该不会忘了此日子。”

“壬戌年十二月初二。”

“你如此好记性,当记得次年八月发生之事。你们将女孩儿们怎样了?”

“九娘!”大虎的喝声中满含警告的意味。

姚九娘瑟缩地看看大虎,又看看钱传瓘,似惧于大虎之威而不敢言。

钱传瓘扬声道:“若你如实说出,无半点欺瞒,我可饶你不死。”

姚九娘面伏于地磕了个头,说道:“九娘多谢英雄和小娘子不杀之恩。那时五虎共抓了四个女娃,一个病死了,一个大些的偷逃被打死了,他们带着剩下的两个在去润州的路上遇到了一队便服精兵。二虎、四虎、五虎被杀。一个六岁的女娃在混战中被误杀了,四岁的那个落到了那队精兵手里。”

“姚九娘你个贱人!我们兄弟待你不薄,那日四虎不是为你挡刀何至丧命!今日你却只求自己活命!我真该一早将你杀了!”大虎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吴行歌精神一振,见大虎如此反应料想姚九娘所答大体不虚。

“他们既着便服,你怎知他们为军士?可知他们是何人的兵队?四岁的那个是何模样,可有什么特征?”她的声音急切中带着些微颤抖。

“他们突现于山林之中,个个精壮孔武,行动敏捷、整齐利落。对为首之人甚为恭从。那人是何模样我于慌乱之中未看得清,更无从知其身份。哦,有几人的口音听着像出自越地。那个女娃雪□□致,被抓来时穿着件湖蓝衫子,手里拿着只拨浪鼓。”

吴行歌深吸了口气,霍地转头与钱传瓘相对,杏眼中涌上一汪清泓。

钱传瓘关切的目光如朗阔的静湖般令人安心,仿佛在说,“别担心,有我。”

“姚九娘,若你今日所言有任何不实,他,便是你的下场。”钱传瓘语音未落,已一剑将大虎穿喉。

“九娘不敢。九娘所言字字属实。”姚九娘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道,抬起头一双泫然欲泣的眸子乞怜地看向钱传瓘。

“姚九娘,收起你这副软弱可怜的作态。你与五虎沆瀣一气,心肠比之蛇蝎还要狠毒。死罪虽可免活罪却难饶!”吴行歌想到茅屋中所见,对姚九娘的厌恶不假于色。

看热闹的乞儿中有两人缩着身子悄悄向外退去。吴行歌轻盈地一跃,足尖于断墙顶部一点,落于两人面前。随着剑锋一横,二人僵立当场,脖颈现出一条细细的红痕,而后有猩红的液体流出,二人扑倒于地。

看着脚下马有麦与三爿乞儿的尸身,吴行歌道:“你二人为虎作伥,视人命如草芥,死有余辜。”

旁边二爿的乞儿已吓得双膝发软,见吴行歌冰冷的眼风扫来,噗通跪于地上道:“女英雄饶命!求女英雄大发慈悲,饶了小的性命!”

吴行歌问道:“那配阴婚的小女孩可是已被你们杀了?”

乞儿指着三爿那男乞的尸身道:“是他杀的!女英雄明鉴,我虽贪财,却从未敢下手害过谁的性命。”

吴行歌看向身侧之人,“刘余幸,他所言可属实?”方才出声对她示警的正是刘余幸。

“据我所知他确实未曾直接手染鲜血。但……”

二爿的乞儿急急截住他的话,连连磕头道:“求女英雄网开一面饶我性命!我一时起了贪欲被猪油蒙了心。我愿将平生所积攒的钱财尽数拿出,接济这里的老弱病残们。”

刘余幸见吴行歌看向自己,想到这二爿爿主性狡滑借着他人之手干过不少恶事。但其甚会敛财,藏起的银钱数目应不少,可救多人于水火。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吴行歌对二爿爿主道:“那便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刘余幸,你随他去将资财取来。还有,将马有卖捉的那女孩放了。”

她跳回钱传瓘身旁,对他道:“明宝哥哥,你先看着此毒妇。还有一人亟待解救,亦是被她残害之人。”

吴行歌将木窗拉开一条缝,见女子坐于床上双手紧紧地环膝而抱,呆滞的目中又多了些惊恐。外部的杂乱她必然是听到了,却不敢移动分毫。

女子听见木窗开启之声,而后见一人翻身而入,她吓得浑身发抖,张大了眼定定地看着吴行歌,喉部发出‘嗬嗬’声。

吴行歌伸出一只手,微笑着对她道:“莫怕,那些害你之人已被制服。你已自由,可以回家了。我带你出去。”

女子却疯了般劈头盖脸向她打来。

吴行歌紧紧抱住她,不住地安慰道:“莫怕莫怕,我是来救你的。大虎三虎已伏诛,九娘也被绑了起来。你可以离开这间屋子,没人再会伤害你了。”

女子兀自挣扎着,指甲隔着薄薄的丐服掐入吴行歌的腰间,她却似浑然未觉轻拍着女子的背脊柔声安抚着。

女子终于渐渐放松下来,由吴行歌牵着手走向屋门。

吴行歌解了铁链正欲丢弃于地,女子却一把抢了过去,如珍宝般紧握着贴于胸口生怕被人夺了去。吴行歌心内又是一揪。

二人来到先前打斗的院落,吴行歌指着喉部露出个洞的大虎尸身道:“他再也不能欺辱你了。”又指着手足被绑的姚九娘道:“这个毒妇人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女子木呆呆地看着大虎的尸身,又望了望姚九娘,突然哭了起来,哭得极为伤心。

吴行歌转向姚九娘道:“同为女儿身,你却这般狠毒。不知多少可怜女子被你残害,今日若不惩治你……”

突闻铁链相碰之声,一道粗硬的冰凉猛得兜头罩下箍住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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