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六十六、暗风起

此人五官端庄而平常,然举手投足间具有持重与自矜之气。

她先向越葳施了个礼,“越太医。”又侧过身对吴行歌福了福,“吴娘子安好。”

吴行歌讶道:“你认得我?”

“奴为宫中陈夫人院里的周二娘。夫人听七郎谈到吴娘子见义勇为、不计个人安危的义举,差奴来请吴娘子入宫一见。”

吴行歌摆手笑道:“那本没有什么,怎么竟然惊动了夫人。而且现下亦无我什么事了,请姑姑代为回禀,夫人好意行歌心领了,便不去叨扰夫人啦。”

周姑姑目光一凛,躬身更深的行了一礼道:“夫人盛情相请,是为对小娘子的看重。还请小娘子不要随意推脱。”

吴行歌脑中疑问盘萦,看向越葳,她亦双目微茫思考着什么。

吴行歌道:“周姑姑,可否容我明日入宫觐见夫人?”她笑望了身侧的越葳一眼,“今日我方与失散多年的妹子相认,正待搬入与她同住。”

周姑姑吃了一惊,说道:“原来越太医与小娘子竟是姊妹。奴恭喜小娘子和越太医姐妹相认。”

她略顿了顿,续对吴行歌道:“明日奴差几个得力的仆婢相协小娘子搬运物什,必不令小娘子着累半分。小娘子今日先随奴去见夫人,莫令夫人空等为好。平日里夫人若请何贵女命妇入宫,无人不是甚感荣光欣欣然不敢耽搁一分的。”

吴行歌心头忽的起了倔气,这周姑姑态度礼敬言辞却步步紧逼,倒似来强押她即刻入宫一般。“哦,若我今日就是不得空呢?”

周姑姑脸色微变,“若小娘子定意如此,奴既未能完成夫人的交待,无脸回宫便只得在越太医院中囫囵一宿,小娘子何时得空奴便何时为小娘子引路。”

二人正僵持间,越葳握住了吴行歌的手轻捏了捏。

吴行歌与她目光一接,说道:“也罢,我这便随你去。”

越葳对周姑姑道:“姑姑请先前头行着,我与阿姊随后便至。”

周姑姑对越葳甚为尊重,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周姑姑的身影已缩为斗大的一点,吴行歌问道:“小葳,你可是有什么要对我说,这陈夫人为何定要见我?”

越葳道:“阿姊,你可知这陈夫人是何人?”

吴行歌摇了摇头。她对江湖豪杰、奇人异事甚感兴趣,茶馆酒肆中听了不少。但于宫妃命妇之事却兴趣了了,所知甚少。

越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想必早已瞧出昨日的父子俩乃为刺史的安排。他前夜问过大王后便知若无差错我便是你始终在寻找的阿妹。却未先来告知你,而是一早便去太医署找了我。只因他担心那可能存在的万一——若姚九娘所言不尽不实。”

吴行歌静默地听着,屋檐下一株山茶开得正盛,花朵绮丽叶片浓碧似将滴出水来。

“若你对欸乃曲或我的咬音一无反应,则此番暗中的身份核验亦将于你不知不觉中结束。你便不会因希望被燃起后又落空而倍加失望。”

吴行歌低声道:“刺史委实缜密。”

越葳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那株山茶,轻声道:“惟因有心,故而珍而重之。花开花谢,惜取好时光。人去人来,知否有缘人?”

吴行歌一怔,随即哈哈一笑,说道:“什么有缘人不有缘人?”

她伸臂将越葳紧搂了搂,在她耳旁认真无比的道:“有阿囡你在我便欢喜得紧啦!其他的也不求什么,人不可贪心哈!”

越葳看着她似乎一如寻常又似乎少了些什么的笑颜,回握住她的手。心道:“阿姊冰雪聪明,刺史如此郑重待她连我都看了出来,她又怎会不知。想必她自有打算。”

吴行歌此时若有所悟:“这陈夫人是刺史的…?”

越葳点了点头,“正是。其为刺史之母。”

吴行歌哈哈笑道:“她既为刺史之母,我当然不能待之不敬。那个周姑姑若是上来便告知陈夫人和刺史的关系,而非以那些半恩半威地官话压我,我早便随她走了!”

二人加快步子,追上了周姑姑与其一同行至宫门。随即分了方向,越葳去了太医署,吴行歌随周姑姑去觐见陈夫人。

此日太医署事务清闲,越葳准时下了值。路辛步入医署时仅见到她离去的身影。

“路太医,又来和越太医讨论医书啊?今日可不巧,她方离去。”常山一见他便知其来意。

“嗯,今日我研究灵龟八法,八法流注以八脉八穴配合九宫数,据日时之干支所代表的数字计算配穴实是精妙。再配以子午流注纳甲法……”

见常山手握扫帚一脸茫然,路辛哎了一声,“我明日再来找她。”

他转身走出医署,心头疑惑,“怎的今日越太医下值如此准时,且步子都比平日快些。”

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吴行歌双手叉腰,左瞧右看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院门轻开,随即一道轻快的语音传了过来,“葱油鸡、蕈子羹、酱梅子、荠香糕、糟豆子。”

吴行歌笑道:“全中!”

她拖着越葳在桌前坐下,“还有一道。看看可有什么能逃过你的鼻子。”

越葳鼻翼翕动,低垂的羽捷轻闪了闪,抬捷看向吴行歌,“阿姊,谢谢你!”

夕阳甚好,二人将碗筷移至院内的石桌上。金色的日晖洒满小院,清风习习,姐妹俩轻嚼慢咽,絮絮而谈。

“阿姊,你与陈夫人的会面如何?”

吴行歌闲闲地道:“时间并不甚长,俱是她问我答。夫人问了我的身世,现居何处,以何为生,如何习得功夫。又夸了我几句,还问我要什么赏赐。”

“你可要了什么?”

吴行歌双眉欢快地一扬,向灶间指了指,笑道:“昨日你提到要找鲜梨来蒸。现下已是四月,去岁十月的果子如何能放到现在?我见到夫人那儿的几上摆着各式果儿,便想到全西府恐怕只有王宫可能拥有冰窖和贮藏的条件储有鲜梨。便对夫人开了口,哈,宫中还真有!”

越葳扑哧一笑,“你立了这样大的功,便是要个金梨玉梨夫人也给了。却为了我讨了一只寻常梨儿。”

吴行歌伸出三只手指,笑道:“夫人给了我三只。若不是宫中储有的梨儿所剩不多,她还会给我一筐呢。这梨儿,闻着清香食起来清甜,可悦人心慰人腹。可胜过那硬邦邦冷冰冰的金梨玉梨不少呢!”

越葳关切问道:“你今日入宫一切可还顺利?”

吴行歌想了想道:“我有些明白为何那个周姑姑总是一副端着下颌的姿态了。一路所经,仆役女婢皆对其恭敬有加。想来众人甚是尊敬那佛,这代表佛面的僧日日受人吹捧逢迎,感觉自然甚好。”

越葳闻言微微笑,又问:“陈夫人待你如何?”

吴行歌随意地道:“那佛——陈夫人倒还和善。只是我离去时遇见了一衣着华贵的明丽少女,带着嫌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好一番。嘿,虽然她身后的婢女衣饰都比我光鲜许多,吃食用具更是普通人家想像不到的精致,我可一点儿也不艳羡。那样敛气低眉,小心翼翼的过活,好生不自在。”

越葳道:“我亦打算待解了当年之谜,报了义父之仇后便请辞太医一职,做个走街串巷访村过舍的游医。”

吴行歌道:“我便为你背药箱,陪你踏遍千山万水。哈哈。”

吴行歌想起一事,问道:“小葳,昨日你言及肩伤已好,那日你回到西府后药材可易寻?”

“嗯,颇为顺利。”越葳答着,心思飘至那日。

她原以为伽阑木难寻,据闻国相沈菘曾高价向臻芝堂求购而不得,常山却不费力地找着了。但非在以纳四海珍材而出名的臻芝堂,却是从一间不起眼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铺子中。

拿到伽阑木的那一刻,她心中的疑窦更大了。

伽阑木的甘醇幽香中夹杂着一丝香血灵芝独有的气味,说明两物曾同存一处。而香血灵芝极为珍稀难得,据她所知城内仅臻芝堂藏有数株以备宫中需用。

她令常山再跑了趟那间四曲桥的百草堂,果然其内并无香血灵芝。

难道百草堂亦为梅氏产业,那片伽阑木原与香血灵芝同藏于臻芝堂,后被转去百草堂?其上的芝香清晰可辨,伽阑木被移去百草堂的时间定然甚短,而一切竟如此巧合正是常山满城寻购伽阑木之时。

若非她辨出其间的芝香,便丝毫不会将伽阑木联系到他身上。

他怎知她急需伽阑木,又不愿她知晓他知道此点?那日在马车中她沉沉睡了过去,醒来后觉得僵冻之感稍减。

惟有一个可能……

“嗨,”吴行歌轻敲了一下她的木筷,“这酱梅子虽做得还不错,可不宜一气连着吃许多。”

越葳看了眼碟中横七竖八的核儿和筷尖上正夹着的梅子,低头松了筷。

“我去看看蒸鲜梨火候可到了。”吴行歌向灶间走去,不一会儿捧着一只钵儿出了来。

越葳接过,说道:“闻香便知此梨新鲜汁丰,蒸的火候也恰好,软而不烂。”

她揭开盖,加了些药粉入梨中。“此药效必得以蒸气激发而出且需与梨同食。阿姊,这蒸梨儿乃是为了我的一个病人。你可愿与我一同去看她?”

吴行歌点头应道:“我还从未见过我这个有着回春妙手的妹子给人施诊呢。嗯,我可要大言不惭地介绍自己为越神医的阿姊,哈哈,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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