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苑内。
小婵战战兢兢地跪于地上,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被上首的钱传瓘与钱若耶传唤入内跪下。
钱传瓘不怒而威,“小婵,两年前郡主落水一事我要你细细从头道来。”
“那日郡主偶然兴起想去宫中清幽少人的园子,奴便想起奴之前在浣衣局做事时常经过的那个璃园,便自请为郡主领路。”
钱若耶心中哼了一声。前一日她与文柔文蕙两位郡主闹了不愉快,不想撞见她们败了兴致。若非她俩,自己怎生会发生落水这等倒霉事。
“那时节芍药开得正好。有一株紧贴桥边的尤其美。郡主看着喜欢,便倚着桥栏伸手去摘。哦不,我看郡主喜欢便道‘奴来摘’,可是郡主想亲手摘。”
钱传瓘瞥了她一眼。“之后呢?”
“此处园子位处偏僻,小郎郡主们从不去那儿。故奴猜管理园子的便疏忽了。木桥的栏杆已年久失修。”
小婵抬起头,急急忙忙地道:“刺史、郡主,当时奴确实不知栏杆已朽。否则,奴纵有一百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带郡主去那儿。”
钱传瓘道:“你有过无过稍后自有分辨。郡主落水后发生了什么?”
“我,我便也跳下湖。将郡主救了起来。”
钱传瓘声音一沉,“果真如此?”
他目中射出之光令小婵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双目光照得一清二楚。
钱若耶冷着面。那日之事自己从未多思。经阿兄提醒今日孟尚庭之言,她方觉出怪异之处。园内无他人,自己落水至被救仅小婵在身旁,回来后也仅告诉了母亲、留云和阿兄。他三人自是不会声张此事,孟尚庭又是如何知晓的?她记得自己落水后挣扎了一番后失去意识。小婵并非立即跳下水救她。
小婵打了个寒战。支支吾吾半晌后接连以头叩地,叩得咚咚响。“郎君、郡主饶命!奴其实水性甚差。奴不敢下水,只能大声呼救。后来来了个侍卫,将郡主救了上来。他嘱奴勿告诉他人,恐于郡主清誉有损。奴惧怕夫人、郎君与郡主的责罚,便下水弄湿了身子称是奴救了郡主。”
钱传瓘问道:“其人是何相貌?”
“近日宫中盛传一位孟都头于火场中如何的英勇。奴心生好奇悄悄地瞧过他,发现他便是湖中救了郡主之人。”
钱若耶自椅中腾起身,冲至小婵面前以扇柄狠狠搧了其一掌。
钱传瓘下令将小婵杖责三十,遣出宫去。
他走至钱若耶面前,看着小妹晶亮的双瞳,说道:“耶儿,你可以不认他为堂兄。但,他确曾救过你的性命,两次。”
钱若耶将眼移了开去,“我又未曾要他来救。”
钱传瓘移了一步,再看入她的目中。“你为何如此恼火?你憎恶他?”
钱若耶撇了下唇角,“阿兄,他是个罪人。我可不愿与他沾上半分干系。”
“被这样的人钟情你觉得是种玷污?”钱传瓘叹息一声,“小妹,他虽有罪,罪不至死。你可知他所受之刑为何等非人的痛苦?每时每刻如被火燎斧锯,他忍着平常人一个时辰也承受不了的钻心的痛苦,只为支撑到见你一面,再自尽。”
钱若耶扭了下身子,“他死了?”
“方才传来的消息。他已咬舌自尽,就在我们离开后。”
钱若耶怔怔地看着钱传瓘,阿兄从未对自己有过如此严肃之色。
“耶儿。他是个可怜人。他犯了法,亦或曾对他人不起。但他对你,未有任何亏欠。即使在其入狱,意识到比武大会为利用他对你之心而设的圈套后,他对你依然如故。”
钱传瓘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他不知是什么令得娇憨单纯的小妹似乎一夕间变了,变得骄纵、硬心。又或者这样的变化早已悄然发生只是他不觉而已。
居思殿内。
“父王,据儿推测实情便是如此。”钱传瓘将自己的调查发现与猜想禀告钱鏐。
钱鏐沉思不语。
钱传珦在一旁道:“若他便是三叔那孽子,他为何不愿承认?”
“为了保全三叔之名,虽则其已不在人世。”钱传瓘道。
钱鏐忖道:“我一直疑惑镖弟为何因误杀一小吏而恐惧如斯,竟远走南吴。原来如此。那小吏便是那个‘阿山’,镖弟当年在苏州之战中令其冲锋以作灭口,他将计就计诈死更名易姓。镖弟三年前偶然撞见他后再次下手,又恐当年事已泄而逃。只是镖弟啊镖弟,虽知你不满我向朱温称臣,数次劝说我自立为帝,我从未料到你竟会叛我,欲杀我取代!”
他吁出一口气,好在这幕后之人是三弟而非那几位重臣。困扰他多日之心事已解,今夜可高枕安睡了。
钱传瓘问道:“父王,孟尚庭的尸身该如何处理?”
钱鏐未有犹豫,“送去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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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薄淡斜光穿牗入户。室内布置雅洁,一缕极细的青线自桌案扶摇直上将氤氲幽香晕散满室。榻前纱幔低垂,榻上人缓缓睁开了眼。
梅弗问自榻上坐起,这几日他于莫留阁中静养疗伤,不问杂事。
有人轻叩室门。
“进来。”
月溶端着汤药而入。
“郎君,这是最后一帖药。”
梅弗问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我已大好不需服药了。吩咐厨房按常备食。”
他目光扫过药碗旁青瓷小碟中的饴糖,淡笑了笑道:“月溶,我怎会怕药苦。虽然我从不用得着,但你回回仍备着粒糖。你有心了。”
月溶如过去几日一样将他留下的饴糖送入自己口中,一缕甜意自喉间滑入心中。
梅弗问问道:“这几日可有掌柜来找?城中是否有何特别之事?”
“掌柜们皆知郎君需静养,并未来打扰。城中,”月溶想起一个消息,“倒有一事。宫中的那位来历神秘的女神医,坊间有传她为乌半生亲传弟子。”
梅弗问思道:“她一身超凡医术必出自绝代之师,原来其师便是乌半生。”
“乌半生……”他霍然想起关于乌半生的江湖传闻,立刻翻身下床,边穿衣边问道:“月溶,吴太医的师门之事已在城中传了多久?”
“自昨日开始传开。”
梅弗抓起剑什么也未说便匆匆离去。
留下月溶立于室中,凝视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仍久久地伫立着。
越葳声名鹊起之时梅弗问已将可探听到的都探明了,包括她的住处。
他不知今日越葳是否当值。她若在宫中,应还安全,若在家……
小院柴扉半开,梅弗问箭步迈入。
听见响动,室内走出一人。
“梅四郎?”看见梅弗问,常山甚是讶异。
梅弗问认出他为太医署的童仆。“吴太医可在?”
“吴太医已辞了太医之职,云游四方去也。”
梅弗问急问道:“何时离开的?可知她向何处去?”
“吴太医今日一早便走了。留下一些医书材具给路太医,嘱我过来取。但我不知她向何处去。”
小院整洁简素,月桂婆娑,空气中仿佛还有她的气息。自己该向何处去?如何才能提醒她小心防备?
梅弗问额上沁出一层薄汗,他转身向城门方向跑去。
正德夫人再三挽留越葳不果,便赐了她许多银两财物。今日正好为越葳与苏五娘和小劳母亲约定的复诊之日,她便将这些带了去分给一众街坊们。
苏五娘不安地道:“阿竹娘子,这些太贵重了。”
苏大郎将银子装回袋中。“阿竹娘子,如此要羞煞我们了。五娘得你救治已是大恩大德。我们有手有脚,完全可自力更生。”
越葳见他们坚辞不受,便收起银两,将布帛留下。说道:“我将出远门数月,西府的租屋已退了,这些携带不便,你们收下吧。”
苏大郎一愣,心中如被大掌狠狠抓起,耳畔嗡嗡地响。他未料到这一天如此快地到来。他一早知道自己如何配得上这神仙般的人儿,他但求能多见着她几次,哪怕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平静无波。
他嗫嚅着问道:“阿竹娘子,你大约何时回来?”
越葳道:“天地宽阔,我现下还未决定在何处停留。再回西府短则一年多则十数年。”
苏大郎的离伤之情已澎湃难抑,他转过身去佯作收拾物品。说道:“那,我送送你吧。”
苏五娘忽道:“大哥,小七今日顽皮掰坏了窗格,我瞧这天,快要落雨了。”
越葳道:“苏大郎,无需送我。后会有期。”便转身离去。
苏大郎对五娘道:“小妹,我一歇歇便回。窗格我会修好它。”
苏五娘拉着他的胳膊,央求道:“大哥,先修窗格吧。”
苏大郎道:“淋些雨又如何?阿竹娘子对我们有如此大的恩情,我怎能不送她一程。”
苏五娘道:“大哥,恕小妹直言。大哥的心事我看得出。但阿竹娘子与我们的门户乃有天差地别。”
苏大郎回首看着她。“小妹,我从未有过痴心妄想。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知今生是否能再见阿竹娘子,我自是当送送她。你也该去送她。”
苏五娘无言以对,只是扯着大哥的衣袖道:“大哥,不要去。”
苏大郎脑中精光一闪,一把捏住五娘的手臂。急促地问道:“小妹,你为何就是不让我去送阿竹娘子。你是否知道什么?”
“我......”苏五娘吞吞吐吐。
苏大郎已甩脱她的手向外奔去。
“大哥你回来啊!危险!”苏五娘追出喊道:“阿竹娘子其实为宫中的吴太医,有人要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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