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八十八、九环鞭

非同于其兄的简单忠厚,苏五娘在越葳带来鲜梨的那日已猜出这个‘竹娘子’的身份不简单。

她病愈后常出门去市肆坊间,那日听得人口沫横飞地描述比武大会,听到宫中的小神医为护情郎勇冲按剑台时她心头一动,仔细询问了吴太医的相貌身量,由此她便成为袁门巷唯一知晓‘竹娘子’便是吴太医之人。

昨日她经过一条偏僻的巷子口,巷内有几人正在议论什么。她本已走过,晃入耳的‘太医’二字令她停了足,伏于壁上暗听。

原来那几人皆为乌半生当年所杀城门卫队的亲人。其中更有一人她还相识——旧日街坊如今已为偏将的刘昌。对其有养育之恩的阿兄当日惨死乌半生刀下,他对乌半生恨之入骨。可乌半生已消失世间,这满腔愤恨便全落在了越葳身上。

其中一人道:“吴太医虽为乌半生之徒,但当时她还只是个娃娃,亦并未在场,冤有头债有主,把这仇算到她头上似为不妥。”

“哼!”另一人道:“古有株连九族。一人犯罪九族同担。徒代师过,有何不妥?!要怪就怪她进错了师门拜错了师傅!”

再有一人道:“况且这乌半生据传已入了土,墓葬何处不可知,既不能掘尸鞭之以泄愤,找他徒儿报仇有何不可?!”

“正是。”刘昌道:“我们的家人哪一个不是无辜惨遭那飞来横祸?!他们的命便该白白被夺吗?当日枉死十数人,我们只取仇人一个徒儿的性命,已是大大便宜他了!”

“只是,这徒儿现今为王宫太医,若惊动了大王降下罪来,我们岂非将自己折了进去?”有人心存犹疑。

“方兄,这你便不知了。昨日她已辞去太医之职,将离开西府。城内不便动手,我们待其出城后再出手。”刘昌道:“我们只需速战速决,干净利落地结果了她,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一丝痕迹。宫中只会以为她云游四方未有任何消息实属正常。”

他眼望天空,双手合十道:“感谢苍天,将仇人之徒送至我等身边。如此大好时机焉能放过?!”

“正是!正是!”群情渐显激动。

“只是,”方姓汉子是个谨慎之人。“西府平日三个城门同时而开,我们怎知她何时于何门离城?”

“这确实是个问题。”刘昌道:“若能知晓其行踪提前设伏便最好了。”

其中一人家资颇丰,随口接道:“若有人告其行踪,我愿以五百缗酬谢。”

听至此,苏五娘心中‘咚’得一跳!

几人再商议了些时。他们离开巷子后,苏五娘尾随刘昌过了几条街巷,而后装作偶遇与其寒暄,将其带至僻静处后进入正题。

她说不清自己为何未怎么犹豫便做了决定。

或许是这五百缗对自己着实太重要了。家道中落父母过世之前,虽非锦衣玉食但她亦属娇养闺中有婢女服侍。她已受够了穷苦生活,即使不能回到幼时的日子有这五百缗已可大作改善。小六小七可日日吃上鸡子,进入学堂。阿兄也不用再做车夫那等繁重之活。还可置些田地收租子。

又或许因着见到竹郎君之时,她心底隐隐升起的渴望。渴望缩小与他的差距,渴望有一日可与他并肩。

再或许是因为在竹娘子面前,素来以姿容为傲的她竟感到自惭,而阿兄对她的痴情更令她觉得失落,尴尬的是自己还欠着越葳的救治之恩,被阿兄一遍遍提起念叨。这一切,渐渐挤走了她心中原本怀着的对越葳的感激之情。

苏大郎已无暇多思为何阿妹说竹娘子是太医,又如何知晓有人要杀她。他背脊出了层层冷汗,心在腔子中擂鼓般地跳,脑中混沌一片,只有一个心思—— 越葳不能出事,一定不能有事!无论如何要护她周全!

迎面撞见大辛和熊大正从外归来。他猛然想起竹郎君在衙门里做事,可向他求助。且竹郎君曾告诉过大辛如何联系他。

他脚下未停,边跑边朝他们喊道:“大辛,熊大,快去找竹郎君!请他带人去救竹娘子!竹娘子是宫中的吴太医!有人要害她!我去城门方向追她!快!你们快去!”

他跑出巷子,极目望去四向皆不见越葳的身影。想来越葳骑马而来脚程甚快。

他大步流星一气不停向最近的城门跑去。经过一间车马铺时他对相熟的伙计呼了声,“借驾马车来用,资费稍后双倍补上!”话音未落已跳上一辆未系的马车车辕,扬鞭赶马绝尘而去。

出城十里处陌道上岔出条小路,蜿蜒伸入远处的一片林中。

小路边半坐半卧着一人,双手捂腹哎呦哎呦地唤着。身侧有一年纪稍长者双膝跪地扶着他,面上满是焦急之色。

越葳翻身下马,对他们道:“可否让我看看,我是郎中。”

年长者喜形于色,“太好了,多谢!我等行路至此,小弟突发腹痛,前行不得,我正愁得没有主意。”

越葳诊过年轻人之脉,按了按腹,再看了其舌苔后道:“无甚大碍,他是误食了毒商陆。我这就写个方子,好在你们离城不远回城抓药也来得及。春日正是商陆鲜美之时,但切记绿茎者可食而茎紫红者有毒不可食用。”

年长者连声道谢,而面上的忧色更盛,说道:“今晨我们一行人一同进食,那道菜吾弟食得最多而我几乎未碰。其他人方才虽略感不适但仍继续前行,说去前头林子里找些野果。我担心,他们此刻也已倒下了。还请女郎中与我一同去看看他们。”

越葳与他走入林间。见此林树木参天,遮云蔽日。杂草从中倒着几人,亦手捂腹部呈痛苦状。

年长者叫了声,“不好!”朝几人跑了过去。越葳施展轻功几个腾跃落于他们身旁。

她忽得面色一变,瞥向年长者。“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骗我来此?”方才那年轻人中了商陆之毒不假,但林中这几人虽按着腹部痛苦呻吟,口中呼吸里却全无毒商陆之气味。

年长者正是刘昌。他冷笑一声,“嘿嘿,让你识破了。便让你做个明白鬼!尔师傅乌半生残害忠良,今日我们便要用你的命来祭奠亡灵!”

他已听说比武大会越葳与孟尚庭缠斗之情形,知她武功不弱,当下一声招呼,“兄弟们,一起上!”

五个壮汉拾起藏于树后的长刀,一齐向越葳劈来!

越葳执鞭在手,身形翩跹,腾跃翻拧。长鞭灵动出如闪电,收若疾风。忽东忽西,卷抛抖甩,出其不意捉摸不定。她的九环鞭自幼得乌半生真传,又经七年埋头苦练,对付几个寻常壮汉全不在话下。

一人只觉膀臂一麻,手上利刃被长鞭所卷脱手高抛出去。

另一人一刀侧砍向越葳颈项,却觉眼前一花越葳不知所踪,长刀几乎劈上同伴的胸膛。他急急收刀时横地里飞来一腿将他踢飞出去。

又有一人绕至越葳背后偷袭,越葳仿佛后背生了眼睛,足底一捻长刀落了空。他收势不及跌了个嘴啃泥,背上接着一麻,穴位被点再也动弹不得。

还有一人膂力过人。觑了个空伸手抓住长鞭,双手如爬杆扯着鞭子欺身靠近越葳,挥掌向她击去。他见越葳姿容清丽,起了亵侮之念,掌风阵阵皆向她□□招呼而去。

越葳冷哼一声,“不要脸!”对此人不再手下留情。她腾身而起,手中鞭首绕上此人颈脖,食指于鞭柄处一按一拨,细刃弹出扎入此人大椎穴!

再有一人本是被他人鼓动,心意非坚。此刻见越葳越战越勇,心道:“这女娃恁得厉害,我等皆非对手,今日恐杀不了她。再打下去我纵使不折在此地,他日亦必逃不了牢狱之灾。”怵意一起,将刀一扔,大叫道:“神医,我错了。还请神医大人大量原谅则个。”足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刘昌骂了一声。六人中唯有他凭着习过几年身法借着树干的遮挡可勉强抵挡一时。

眼看今日计划落空,大仇更难得报,他心中发狠,必须拿出压箱底的筹码了。

他后退一步,扬声向林中呼道:“胡前辈,我已决定,请前辈出手!”

越葳面前突然出现一人。他出现得如此悄无声息,好似土地公倏地自土中冒出显形般。

只是他既无白胡又不执拐。此人大约而惑之年,面容精矍,葛衫麻鞋,肩扛一捆干枝,如山间的任何一个樵夫。

若吴行歌在此,当能认出他便是曲知意谈及过的曾在东蜀地节度使手下现不知归隐何处的仙樵胡一山。

越葳不晓亦不关心江湖事。此人出现的身法已可见他的功夫不凡。她却不惧不慌,淡然道:“敢问前辈何人?汝亦是与我义父有过节吗?”

胡一山笑道:“你这女娃我倒喜欢。只是我胡樵夫曾欠了他人之情,言明他日其后人若有需要,我将相助三招。”

他转向刘昌道:“你要用几招?”

刘昌愤恨地道:“我要她给我阿兄偿命。需用几招随前辈意。”

大隐隐于市,几乎无人知道当年神踪缥缈的仙樵胡一山便长居于西府,除了刘昌。因其父母曾对胡一山家人有雪炭之恩,胡一山再三请求报恩二人才道因二子皆从军,将来他们若有需要还请胡一山出手相助。他若出手三招已足够。

乌半生血屠城门事发突然,胡一山不及相救刘昌之兄。故而昨日刘昌定下计划后为保万全前去请他,他二话不说便一同前来。

胡一山轻皱了下眉,“杀你阿兄的是乌半生,不是她。我瞧她方才出手时心存善念,能取性命而不取。你已被仇恨蒙蔽了眼与心,冤冤相报何时了。”

刘昌喊道:“她方才称乌半生为义父,更非无关之人。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前辈一诺千金,还请前辈出手时不作任何保留。”

胡一山轻叹了口气道:“女娃儿,你准备好了吗?”

越葳道:“前辈请出手。”

胡一山道:“好。我的这捆柴每一根都是兵器,你需瞧得仔细些。一定要快!”

二人相距一丈分足而立,注视着对方。

胡一山道:“你可以开始逃了。”

越葳点了点头,足尖一点身子向一棵宽逾二人合抱的巨树射去。身还未至,巨大的气浪已达!

胡一山闲庭信步般迈出一步。

他背上的柴捆瞬时散开,十数道干柴如离弦之箭向越葳背影叮去!

气浪将越葳冲得偏离出去,她长鞭一甩,缠住一根主枝,将身子拉回,隐身于巨树主干之后。她知自己与胡一山实力悬殊,选择不作硬杠。

只闻急速地噗搓搓之声,由轻变重。越葳心道:“不好!”飞离巨树,向斜侧的树跃去!

她身后疾追而出数根透干而过的柴枝。巨树主干上现出若干空洞,好似菜虫钻过的叶片。

越葳反手向后挥出一鞭。九环鞭法中的‘环环相扣’。

长鞭甩上一根柴枝,带动它击向另一柴枝,再以这两枝与其他的互击。

“使得好!” 胡一山赞了一声。“但你还是漏了一枝!”

一枝碗口粗之柴走了与其他柴枝不同的路径,仿佛专喜绕弯之人,兜了个大弧却路远先达来到越葳面前。

越葳伸掌拍去!相撞的瞬间她的腕骨彷如断了般,一股气流自腕及臂射入身体,冲撞着五脏六腑。

她跌落在地,唇角溢出一道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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