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礼部尚书案

樊府仍旧是那副模样,不同的是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樊蔺在前堂内坐下,他看向失了魂的江宴绪,沉声道:“跪下。”

江宴绪眼神空洞,似是没听到一般,不做任何动作,衣袍还染上了大片血迹。

樊蔺招了招手,两个下人上前将江宴绪按在地上,江宴绪也不挣扎,任由他们按着。

樊蔺伸手,下人递上长鞭,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拿起长鞭重重抽打在江宴绪的背上。

江宴绪闷哼一声,颈侧青筋暴起,后背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前,衣袍与血粘连在一起,难受极了。

樊蔺将长鞭扔在地上,这一鞭子没让他多解气,反而还更加生气,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只恨自己没能阻止樊锐带回江宴绪,他早就说了,江宴绪是个灾星,不能留,可他那个傻弟弟偏不听,最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他挥了挥手,下人退了出去。

樊蔺坐在主位上,说道:“镇远侯嫡次子,江风遥。我没说错吧?”

江宴绪呆愣地抬起头,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这个名字对他来讲居然还有些许陌生,他迟钝的回话:“没说错。”

樊蔺循着记忆说道:“镇远侯府被抄家之时你本该在的,为何尸体一个没少,人却活下来了?”

樊蔺这话江宴绪倒是没有回答。

樊蔺恍然大悟地指着江宴绪道:“替死鬼。”

江宴绪很想说不是,可转念一想,代他而死可不就是替死鬼吗。

樊蔺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喝道:“你果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克了自己全家还不够,现在还来克死我弟弟。你以为你的身份没人知晓吗?上京权贵们稍微动动手指就能查到,你以为这么多年你为何能够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就是因为我弟弟,当年受了镇远侯一些恩惠才收养的你,不然你以为这世间为何会发生如此巧合之事,就是他那个傻子在替你铲除一切威胁你性命的存在!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身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现在就随我去见陛下。”

江宴绪听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樊蔺才不管江宴绪因何而笑,他将江宴绪绑了起来,乘马车进皇宫。

马车里,樊蔺继续说道:“你也别恨我,若是樊锐还活着,那你的身份或许还瞒得了一时,我也不会来蹚这趟浑水,可樊锐死了,他一死你的身份早晚会被人发现,想要保樊府只能牺牲你。”

江宴绪实在是受够了樊蔺的话,他问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深明大义。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年也受了我父亲的恩惠吧?”

江宴绪指的是他的亲生父亲,镇远侯江延清。

樊蔺很不想承认这件事,他一甩衣袖,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我翻出来了?他的确有恩于我,有恩于樊府,可我弟弟用命还了这份恩情,如今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江宴绪目光带有嘲讽,压低声音说道:“两不相欠?哈哈哈哈。当年你明知七皇子谋反之事另有隐情,你为何不说?为何不替他求情?如今在这里说什么两不相欠,你哪来的脸说出两不相欠这四个字的?我的确有愧于义父,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可你呢?你对我做什么了?你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不能要,说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野种,任其下人打骂羞辱我,若非义父另外开府,我恐怕早就死在你手上了吧,这难道就是你说的两不相欠?”

樊蔺闻言怒声道:“我有什么义务替他求情?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

江宴绪步步紧逼,冷声质问:“当年水患死了多少人?是七皇子写出了救灾之策,那时的他也才十四,是他念及你们兄弟二人可怜,将你们二人接到上京,更是他将你们兄弟二人引荐给我父亲,否则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够平步青云,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别跟我说什么义务,你受了他的恩,就得还了这个情。”

樊蔺闻言心中慌乱,不禁大惊:“你怎会知晓此事?”

江宴绪咬牙说道:“我不仅知晓这些,我还知道你也在名单之中,你觉得待三阁找到名单之时,你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坐下去吗?”

樊蔺不可置信道:“你在装傻?”

江宴绪笑了笑,他就是在赌,名单上共四十人,而樊蔺如今也是身居高位,这四十个人里怎么都不会落下了他。

想到这里,他没了方才的气势,疲惫地向后靠去,说道:“不是装傻,是真的傻,只是这些日子明白了一些道理,也猜到了一些事情。”

樊蔺此刻才有时间好好看看江宴绪,与他料想的不同,江宴绪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还能冷静地看待问题,看来是他小瞧了江宴绪。

马车缓缓驶到皇宫外,樊蔺阴沉着一张脸下马车,他等了好一会却发现江宴绪还未下来,他一气之下掀开帘子问道:“你怎么还不下来?”

江宴绪深吸了几口气,此次入宫怕是会丢了命。他说不准初元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一时震怒杀了他也不是件难事,他早该死的,每多活一日对他来说都是幸事,就算生命终止在此刻,他也认了。

江宴绪伸出被绑着的双手,问道:“把我绑成这样让我怎么下来?”

樊蔺暗骂一声,又上了马车将绳子解开。

江宴绪下马车后不由地感慨一声,宫墙之高,道路之长。

樊蔺带着江宴绪走到了御书房外,琉璃瓦顶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辉煌,大殿的周围古树参天,绿柳成荫。

还不等江宴绪再多看几眼,樊蔺便走进了殿内,江宴绪只好认命般地跟在后面。

金銮御座之上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龙袍,敛眉沉思,周身难掩雍贵之气的人。

在两人的左侧还站着一个人,宁亭靖。

江宴绪虽不明白宁亭靖为何会在此处,但到底没问出口,毕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玄絮影抬头看向来人,杀伐之气在此刻尽显,不知樊蔺是否是心虚,只那一眼便让他跪拜在地。

“臣参见陛下。”

江宴绪也跟着跪在地上,不情不愿地说道:“参见陛下。”

他声音小的和没说一样。

玄絮影没有叫人起身,反而站起身,绕过雕刻着龙图案的书案,直直走到江宴绪面前,命令的语气说道:“抬头。”

江宴绪不明所以,他搞不懂玄絮影是在做什么,但他还是抬起了头,只是尽力不与玄絮影对视。

玄絮影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道:“免礼。”

江宴绪与樊蔺齐声道:“谢陛下。”说完便站起身。

江宴绪与玄玉安到底是表兄弟,足有五分像。

当年之事还存在诸多疑点,可此事是宣宗定下来的,玄絮影纵然是皇帝也终究无法违背宣宗做的任何决定,否则就是在狠狠抽打宣宗的脸。

玄絮影最后悔之事就是没能为玄玉安求一个公道,还记得他前往南阳当质子的时候,只有玄玉安拉住他的手,叫他保重自己。

若说玄玉安会做下谋反之事,那玄絮影是绝不会信的,平日里最克己复礼,尊师重道的人就是玄玉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宁亭靖在此刻需得逼迫玄絮影一把,否则再也无人为镇远侯平反,为玄玉安求一个公道。

眼见时机就在眼前,宁亭靖说道:“当年七皇子谋反之事还存在诸多疑点,望陛下明察。”

宁亭靖也知此事是在为难玄絮影,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还不等玄絮影开口,樊蔺急匆匆地说道:“此事乃是宣宗钦定,哪里来的疑点?”

宁亭靖不去看樊蔺,反而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此事就存在诸多争议,先帝没有理会,一意孤行才造成今日这种局面,所以还请陛下彻查此事。”

“哪里来的争议?我看你是……”

樊蔺话还没说完就被玄絮影打断。

“够了!此事朕自有分寸,你们二人不必再过多争辩。”玄絮影本就头疼,这两人在他耳边吵起来简直聒噪。

玄絮影看向江宴绪,为今之计最难解决的就是江宴绪的身份,他需要江宴绪为其做事,可江宴绪的身份注定会有很多坎坷。

樊蔺问道:“那江宴绪罪臣之子的身份又该如何?”

玄絮影看向樊蔺,道:“现如今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江宴绪就是江风遥。”

江宴绪倒有些意外,玄絮影居然帮他说话,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外界都在传言……”樊蔺话还未说完就被再次打断。

玄絮影行至书案前,拿起奏折就扔在了樊蔺身上,道:“外界传言不可信,朕只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既然尚书右丞如此有空,不妨看看弹劾你的奏折。”

樊蔺捡起奏折打开看了眼,随后眼前一黑差点直挺挺的晕过去。

这都已经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也不知宁亭靖是从哪里找到的,奏折里就差把他从小到大干的坏事写上去了。

樊蔺知道玄絮影是故意支开他的,这份奏折不用想都知道是宁亭靖让人递上去的,他一早就知道玄絮影偏袒宁亭靖,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偏袒到这个地步,这跟睁眼说瞎话有何区别?

樊蔺忍着气跪下道:“臣定会尽快处理好此事。”

玄絮影挥挥手,声音无奈,道:“退下吧。”

“臣告退。”樊蔺说完便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玄絮影看向江宴绪,道:“随朕走一走吧。”

江宴绪看了眼宁亭靖,只见宁亭靖微微点头。

江宴绪的伤口此刻隐隐作痛,还在向外渗血,他强忍着疼痛跟在玄絮影身后。

玄絮影打江宴绪进殿的那一刻便觉得江宴绪有些不对劲,一个人的脸色怎么能如此惨白,额头冷汗不断,身前大片血迹,虽看上去不像是从江宴绪身体流淌出来的,但到底还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可怖。

江宴绪转身之时玄絮影才看到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于是开口问道:“疼吗?”

江宴绪不明所以,他第一次见玄絮影,为何玄絮影会保护他呢?难不成只因为玄玉安是他表哥?太说不过去了。

江宴绪实话实说:“疼。”

玄絮影声音听不出喜怒:“疼就忍着点,该你受的。”

江宴绪抿了下干涩的唇,玄絮影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玄絮影带着江宴绪走上了宫墙。

玄絮影问道:“看着这幅场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宴绪看了眼,站在宫墙之上可俯瞰整个上京,白日里人们各自忙碌,夜晚回家躺在榻上闭目休息。

江宴绪没搞懂玄絮影要干什么,他实话实说道:“没什么想说的。”

玄絮影顿觉无语,江宴绪与他兄长分明相差甚大,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传出来的谣言说江宴绪和玄玉安很像,他的兄长才不会这么缺心眼呢。

玄絮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朕联合其他三国共伐东平之事有很多人反对,甚至觉得朕很快就会带着北疆走向灭亡,很多人都不理解朕,都纷纷指责朕崇尚武功,可你看,那些百姓正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朕也不希望死人,朕也希望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可这个世道不允许这样,东平常年带兵侵袭北疆边境,致使边境百姓苦不堪言,你说朕站在这里,如何能够甘心做个守成之君,眼看着北疆日下颓废,朕如何能够安心坐在这龙椅上,安心享受天下富贵。”

江宴绪听过这番话后对玄絮影有所改观,他起初觉得玄絮影是口气大,便是倾尽北疆所有兵力都不足以攻下东平,后来又觉得玄絮影是在枉费心机,联合其他三国共伐东平乃是与虎谋皮之举。但现在他觉得玄絮影是个开疆扩土的君主,虽然战火会波及百姓,但玄絮影依旧选择打,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此刻不打,待其他国家养足了实力就是北疆的亡国之日,到那时只会死更多的人。

今日一战,是为了未来得太平安定,唯有扫除一切障碍,才能让北疆于乱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只有这样才能给更多百姓一个避难之所。

更何况王朝更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一个朝代的衰败昭示着另一个朝代的崛起。

江宴绪不由得问了一句:“即便被后世称作暴君,陛下也不悔?”

玄絮影微微叹了口气,道:“朕之功过本就是由后世评判。至于悔不悔,只要能让北疆长治久安地发展下去,朕便无悔。”

江宴绪点点头,道:“陛下的话我记住了。”

玄絮影问道:“你恨吗?恨先帝,恨北疆。”

江宴绪看向底下劳碌的人们,道:“我的确怨恨先帝,可我不怨北疆。北疆是生我养我之地,没有北疆就没有江宴绪,我是北疆子民,誓死效忠北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初心。儿时兄长曾教过我一段话,家国大义重于一切,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不能忘记这句话。”

“先生果真没有看错你,你走吧,回天枢阁,朕看好你,看好天枢阁。”

“多谢陛下。”江宴绪刚想走,却还是问了一句:“陛下为何放我走?”

“冲着你方才的话,更何况你是江宴绪,不是江风遥。”

江宴绪点头,转身离去。

江宴绪与江风遥本就是同一人,如今玄絮影这话是将两人彻底分开了,也就是说江宴绪只能是江宴绪,再无可能成为江风遥。

自以为是的隐姓埋名,到头来所有人都知道,江宴绪只叹自己活得太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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