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摊了半幅好牌

四月芳菲未尽,自有百香袭来。

怔忡小雨打在门扉上,滴答声有如漏刻。苍莽的天空下,夹着窄道的街巷里,一顶红色喜轿背后连着一百二十八抬妆奁,向着雍亲王府行来。鞭炮声唢呐声交织,凑热闹的百姓人声鼎沸,一点都没被不作美的天公所影响。今儿正是康熙朝四阿哥胤禛的好日子——当今皇上亲册的侧福晋年氏要入府了。

年家是外放官里的大户,隶属汉军镶白旗。新娘子的父亲名唤年遐龄曾官拜二品,虽现已致仕,但家中仍有大哥年希尧任直隶广平府知府装点门楣,还有个二哥年羹尧甚是不羁,刚擢升为四川巡抚。家世如此,称得上一句清贵。

新郎官胤禛却是诧异,莫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年家阖府明明是自家包衣奴才来着,怎么这一世倒成了官宦世家?

他自前日醒来,照镜一览,发觉年轻了双十年华。仔细一问,方知道自个儿回到了康熙四十八年——夺嫡之战已然暗中打响却局势未明之时,诸事照旧唯独年家这身份迥然不同。

因下着雨,几桌喜宴摆在正厅里,来祝贺的有兄弟二三、朝臣四五,其中就有他的好兄弟老十三。握着清酒,胤禛掌拍胤祥的右肩,双眸里噙着泪,声音微抖,“近来身子可好?”这是他今生见十三弟的第一面,关切之情不言而喻。

胤祥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今日四哥有些怪异,刚见了不过两三天,问出的话倒不知是隔了多少年。

“好着呢,四哥今日可是高兴糊涂了。你十三弟我的身子如何,你还不清楚?”胤祥打趣道,旁几人也跟着打哈哈。

胤禛垂眸,顾自镇定地平复情绪,再抬眸间已压下眼泪花,神清目明,随口编着话:“昨儿做了个梦,梦见你病得不轻,想着今日见了你必絮叨两句,底子虽好切记不可大意。”是否丢了面子,他浑然不觉。当了皇帝许多年,脸皮早已练出来了,瞎话那是张口就来,更不用说此刻露的有两分真心。

“知道了,四哥。可别为我忧心。”胤祥果然侠义,将胤禛的话记下,就转身喝酒去了。推杯换盏之际,还不忘灌他四哥两杯。胤禛不胜酒力,没喝几杯就飘飘然了。待到进洞房,脚下踉跄,差点在门槛处摔个跟头。

年氏端坐在喜床上,双手握在身前,其上的蔻丹清晰可见,层层叠叠的粉中开着白雏菊,倒是京中未闻的稀奇样式。胤禛迷蒙地看过去,心里计较着新娘子的面容是否也不同了,便有了三分好奇,他拿过挑盖头的撑杆,将年氏头顶上的红盖头卸去。女子姣好的面容就如清水出芙蓉般透了出来,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果真变了!胤禛心下一惊,又道是变了也好。上辈子因着邬思道横在两人中间,他从未宠过年氏,若这世仍是同样相貌,还真未必下得去手。

“你叫什么名字。”他率先问道,按理说此时还不知闺名是要问一问的,虽心里对答案早了如指掌。

本以为会是一道懦弱的声音回话,不想却是一副低沉洪亮的好嗓子,只听她道:“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有些过大的音量入耳,震得胤禛酒醒了些许,脑仁亦有些疼,“这还分真话假话,莫非你有两个名字?”他讥笑道,暂且不知事情有多大。

“四爷明鉴,我确实有两个名字。真的叫林普晴,假的叫年秋月。”女子莞尔,丝毫不在意这话有多违背常理。

胤禛来回咀嚼着回话一会子,方察觉出背后的意思,“你不是年秋月?林普晴又是谁?”

我是陈霄,您的剧迷。

只是这真话不能说给他听,便开始说起绕口令:“我曾经不是年秋月,但现在是。我曾经是林普晴,但现在不是。我自大清道光朝来,”她上前直接握住胤禛的手,义愤满鹰,以饱满的情绪慷慨陈词道:“雍正爷,您的大清要亡了啊。”

激昂的声音愣是在胤禛脑子里荡起了回声,他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不等他反应过来,陈霄又投下另一炸弹:“您写的大义觉迷录没人信,您继的位被传不正,您兴的政被您儿子乾隆帝亲手废除,您的功劳掩在康乾盛世里没有姓名,留给您的只有身前身后的骂名。”

她说的这些,胤禛尽管有所预期,但亲耳听了又是另一番滋味,一时间脑海里奔如泉涌,生前咯的最后那口血似未吐尽,此时仍在喉间蹿动。他抿紧薄唇,思索着女子的话可信与否,但那句雍正爷实在叫得根正苗红,至少也须得些机缘方能说出口。

“你且说说,大清如何要亡了。关于我背的骂名,不提也罢。”胤禛须臾间便恢复了辞色,耐着性子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和陈霄距离不远不近的,态度亦彰显了出来。

“清末国人多吸食大烟用来消遣,更有官员走私鸦片牟取暴利,如此危国害民之为,吏治**程度可见一斑。再有农民起义,西方列强入侵,鸦片战争后朝廷自顾不暇,同英国签订了丧国辱权的条约,割地的割地,赔款的赔款,我大清被造得满身疮痍。”说到此处,陈霄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愤慨之情无一不溢于言表。

胤禛同样动情,深知积弊难除,对这话已是信了五分,但仍未放下猜忌,转而问道:“你究竟是何人?”眼前这女子虽非男儿身,豪情却堪比丈夫,爱国之心拳拳,谈吐亦是上乘,作妾养在家里本无关紧要,可若是哪家派来的奸细就不好了。

陈霄这才抬眸,对上胤禛的眼,大言不惭地诉说起编好的身世:“家父时任湖广总督林则徐,家中行二,林普晴。小女不才,曾啮血作书求援解围,救江苏上饶城子民于危难。”

这是女子坐花轿时打好的腹稿,总不能实话说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剧迷陈霄,看《雍正王朝》结局看哭了穿过来的罢,无名小卒既没牌面又容易拿捏。要说就说个有功有势能套近乎抱得上大腿且惊呆四大爷的,如此进可攻退可守,亦免得酒乱情迷间直接被吃干抹净了。

盲婚哑嫁一番,纵使她仰慕四四已久,也做不到甘愿献身啊。

“林则徐,林普晴,”胤禛默念着这俩名字,指节轻敲起太师椅的扶手,一副深思的样子,半天才道:“倒是个好名字。”

稳住心神,胤禛这才想起适才的话不能被人听了去,方起身推开门,向廊下守夜的苏培盛吩咐了句:“口风紧点,刚才可有人经过停留?”

苏培盛打着千儿:“回主子爷,没人来过。”

问过话,胤禛又才关好门折身回去,“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歇息吧。”

长了三十年,还第一回跟男子同床共枕。陈霄略有些不适,生生压了下去。她尚不知胤禛是个重生的内里,只自个儿算着年龄,二人差不多同岁,安慰着自己同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在胤禛显然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仅睡在里间合眼假寐着,思量起如何才能救大清屹立穹宇万年不倒,却又觉得时间滔滔,自己这艘小船不沉即是侥幸了。他扫了一眼已然熟睡的“年秋月”,这两天先是重生又遇魂穿的,难道是天降大任于他?可经历一回生死,方知自己只是凡人,眼前的朝局尚是一团乱麻,如何能扳回百年后的局势。他喟叹一声,心里压抑着酸涩,对今生来此一遭有了一丝迷茫。

待陈霄睡过一觉,睁开眼时就看到胤禛呆愣着望天花板的样子,惺忪着眼道:“您没睡?”

胤禛好笑地看了一眼她,心道是你扔了一炮就睡,醒了还调侃人,可实在不地道。也没回话,不想理这胆大的丫头。只是他也不明白,如若是换个胆小的不说破,情形能否好过于现下。

“你可有破局之法?”他将萦绕在胸口一夜的疑问脱口而出,期待地看向陈霄。

陈霄开始叨叨:“这首要的是您要保重身体,断不可再早逝了。您是大清的希望,再多搏个几年,就算不能力挽狂澜于历史潮流,也定能给大清益寿延个几年。”

“历史潮流。”胤禛划着重点,倒是学了个新词,觉得十分贴切,犹如醍醐灌顶,方明白人不能胜天,再多苦恼都是自寻烦恼,唯有着眼当下,实干才能兴清。

而若搏他一番,大清实在亡了,那是它的命数。

想通此中关节,胤禛总算闭上眼睡了。

这回换作陈霄睡不着了,她盯着身边这位冷面阎王的侧颜,心里既钦佩又敬畏。

换你来跟帝王同枕试试?啊,要是还能穿回去,心得体会都能写成书畅销大卖罢,取个名就叫《我和雍正那些年》。

只是陈霄没跟四大爷细说,她穿过来这小半个月待嫁之时,就已想清楚自个儿的定位和救清的法子——帮助四四锻炼身体打好底子,多抗造个几十年!可不就算是为华夏儿女造福一件啦。

衍生架空,如与正史所载不符的,皆为虚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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