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已西沉，冯万里的人马受了惊吓，满山都是鬼哭狼嚎。

桑晖被吵得有些不悦，袖子一扇，顺带就给山上抖了点阴风。

一时之间，满山枯枝咔咔作响，那些追兵手中照亮的火把一瞬全都灭了。

这一下，半山腰上又是一波哭天喊地，那些逃往山下的士兵夹着尾巴全都跑得更快。

金时昌此刻已行到山顶，闻声嘲道：“冯将军手下的兵，莫不都是一帮废物？”然后冲身后的人马抬了抬下巴，“跟去看看，别都吓死了！”那些随他而来的人马领命便走，金时昌自己则打马进了林深处。他行到山边背月东望，朝山脚下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瞥了眼身后。

吕文华此刻趴在他的马背上，像是还在昏迷。金时昌见他满身黑灰，衣服都被磨破，手往身后一提，将他扔下了马。

此处朝东是个下坡，吕文华被扔在马前顺坡滚了两圈后被一棵树拦住。昏迷中的吕文华经了这么一遭，竟悠悠转醒。金时昌在马上见他微微一动，勒马转身就走。

“时昌……”吕文华的声音虚弱无比，然林中寂静，金时昌虽听见了却不回头。

吕文华见他离去，手指动了动，艰难地撑起了半点身子，急道：“多谢。”

金时昌这时勒马了，冷冷道：“哪怕兽吞蚁噬，我只是想让你自生自灭。”

吕文华看了眼树梢的走向，执着道：“那为何恰恰选在了东坡？”

向阳的山坡和没有走兽的荒山，还朝着冰都的方向，哪里像要把人送上绝路？

然而金时昌没听见一般，打马走了。

彼时的青君跟着冯万里早就来到了这林中，这会儿冯万里举着火把已经发现了金时昌，正冷笑着朝他跟前走去。青君则正着急地跟在冯万里屁股后头。

桑晖就坐在这林中最高的一棵树上，见金时昌正往树下来，又见青君跟着冯万里刚好从树下经过，摩挲着掌心的银镯，没劝也没拦。

这林子其实不大，金时昌没走几步就同冯万里撞了个正着，遂将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阴魂不散。”

冯万里方才寻遍山顶也没找见青君，听闻这边有大队人马下山的动静便追了过来，他将火把朝金时昌马后一照，咬牙道：“吕文华人呢？”

金时昌淡淡道：“扔了。”遂又自马上瞥他一眼，见他头发散乱大喘着粗气，颇有几分狼狈，嘲讽道：“难不成冯将军做多了亏心事，还真撞鬼了？”

冯万里沉着面色没答，而是指了下金时昌身后的山坡，狭长的眼中满是冷冷笑意，“既然是小王子不要的东西，那本将就捡走了。”

金时昌面无表情，没有任何犹豫，淡漠道：“随你。”说着事不关己一般，头也不回地打马下了山。

冯万里神情阴鸷地朝着金时昌的背影冷哼一声，举着火把去到了东坡边。他见吕文华扶着树干刚艰难地坐起身，两步跳下坡将他面庞一照，冷笑道：“别挣扎了书呆子，在我手上，你可逃不掉。”

吕文华已没几分能动的力气，闻言也不看他，只是目光黯淡地望着金时昌身影消失的地方，无所谓道：“要杀就杀吧。”

“想得美。”冯万里说着将他一脚踹倒，打了个口哨叫来了自己的马。

冯万里本欲将吕文华拖在马后，却见他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遂瞧着他一身的黑灰皱了皱眉，嫌弃道：“真是刻在骨子里的臭穷酸！弄脏我的马！”说完用手掩着鼻子，极不情愿地将外袍一脱垫在马背上，这才把吕文华丢上去，牵着马儿往林子外头去。

“我还以为……文华能得救呢……”青君无比失落，抱着被砍断的舌头呆呆地站在坡边，眼看着金时昌带走了吕文华。

桑晖跳下树来把他被砍断的舌头接了回去，又扯着他的舌头朝山底下扬了扬下巴，提醒道：“不有得救的？”

彼时的沈侠士趁着山中大乱，已带着那些学童跑到了东边山脚下。青君顺着桑晖示意的地方看去一眼点了点头，多少得了些安慰，道：“多谢。”

“谢你自己吧。”桑晖摆摆手，急着赶路一般，也朝着东边下了山。

那山下不远处有一条河。

沈侠士带着那群孩童走的是僻林偏道，桑晖下山行的却是官道。青君跟着桑晖走了一会儿，见沈侠士他们脱离了视线，颇有些放心不下。

西沉的月此刻朦朦胧胧，血红的月色也变得浅淡，桑晖皱着眉头瞅了一眼，冲身旁的青君道：“那些追兵有不少掉进了陷阱里头，你那两位昔日的臣子整顿人马且得费些工夫，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们。”

青君点点头，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桑晖一个度魂使，抬步千里，言语间已来到了河边。只是因为长期的干旱，宽大的河滩上，只一支不足五指宽的细流正在干裂的河床上苟延残喘。

桑晖正欲跨过去，那细细的水流却忽然幻化成一个人形出现在了桑晖面前，口中道：“可心的人儿，又见面啦！”

这以水化成的人形虽无五官，声音却显然属于萌野，桑晖一听面色立即沉了下来，冷冷道：“寻你不着，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语罢刚要出手，河对岸忽然铜锣一响，那小鬼竟同鬼王打地底下冒了出来。

“可真是巧了。”桑晖朝鬼王看去，眼中寒意更甚。

鬼王见萌野在场也是一怔，冲着桑晖连忙摆手，解释道：“巧合！真的只是巧合！”萌野却趁此时伸开双臂朝着桑晖抱了过来，桑冷哼一声后退半步，立即朝他拍出一掌。

这一掌推出，河滩飞沙走石，寒风烈烈，连那刚准备找青君玩儿的小鬼都死死抱着青君的腿瑟瑟发抖。然而青君干巴巴的肉身又哪里顶得住？被刮得摔去地上滚去河滩边，只来得及紧紧抱住一块大石头。只鬼王尚还好些，可他一看桑晖这架势，连忙缩了缩脖子，退到了百丈之外。

萌野迎着桑晖的掌风并不化人形，接了几招后终于狼狈地喊了起来：“不打了，不打了！”

桑晖沉着面色并不停手，只把萌野又打成了一摊水，教他再也化不了形，这才冷冷道：“许多日子不见，大地之主怎么变得这般不经打？”

化成一摊水的萌野不甘心地往桑晖脚边流动了一下，恶狠狠道：“你别看那良宵脸长得很是可以，实则心黑手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为何会如此，你可以亲自去问问那天杀的月神！”

桑晖闻言眉头一皱，朝天上的月亮看去。此时那弯弯的月牙已恢复皎洁，明亮的月光铺洒下来，却都照在了萌野化成的那滩水上。

“有完没完！”萌野被那月光追得气急败坏，害怕似的，流动着往桑晖身后躲去，岂料那月光似是会自个儿拐弯，只把萌野这滩水照得无处遁形。

鬼王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在桑晖方才扇起的寒风里早已把双手插进了袖筒，此刻怕冷似地连忙缩着脖子跑了过来，急道：“大地之主啊，你离度魂使远点不就好啦！何必自讨苦吃呢？”

“哼！”萌野似有十万个不甘心，一摊水化成细细一条，蚯蚓似地往鬼王脚边流去，一直等他又聚成一摊水停在鬼王脚边，那月光才离开他照耀去了桑晖身上。

桑晖把掌心摊开，将那月光接进掌心，一夜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一些。鬼王瞅着桑晖冷冷的面色温和了许多，便笑着凑了过去，岂料那月光又往他身上落，鬼王便立即后退了两步。

那聚起的一缕月光移来移去，倒教桑晖嘴角挂上几分笑意，他把那缕月光缠绕在指间把玩一般，这才朝鬼王看去一眼，“又来找我做甚？”

鬼王头疼似地揉起了双鬓，语重心长道：“你今夜怎又插手了人间事了？”

桑晖眉毛轻轻一挑，朝远处的大石头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道：“都是他干的。”

青君抱着那小鬼刚从大石头跟前站起身来，闻言立即点着头，高声道：“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

鬼王被他们这一唱一和气得咳了两声，他脚边的萌野却悄悄化成了一股细流准备溜走。桑晖瞥去一眼，跟着就冲那小鬼招了招手。

那小鬼从未见过有谁胆大包天敢揍大地之主，忙举着铜锣恭恭敬敬地跑到了桑晖跟前。

桑晖把下巴朝那股细流一扬，“盛到铜锣里。”

小鬼看着化成水的大地之主犹犹豫豫，桑晖立即抽出了一沓纸钱，那小鬼立马就将化成水的萌野盛在了铜锣中，而后眼巴巴地瞧着桑晖手中的纸钱。

桑晖便又把那踏纸钱冲青君一晃。

青君此刻刚从那大石头跟前往来走着，见状快跑了两步将纸钱接到了手中，便听桑晖悠悠道：“小鬼敲一次，你喂一张。”

小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纸钱，闻言立即把铜锣横抱，重重一敲。青君被震得头痛欲裂，忙把一张纸钱喂到了小鬼的嘴里。

桑晖见青君疼得龇牙咧嘴，道：“塞两张到耳朵里。”

青君一听动作十分麻利，跟着就用纸钱堵住了耳朵。这下那小鬼敲得更是起劲，青君不觉痛苦，也将纸钱喂得频频。

铜锣声在河滩上震天响着，鬼王在一旁听得好不头疼，只好心惊胆战地劝道：“度魂使，那可是大地之主，这地上神位最高的主儿，你惹他作甚！”

桑晖从未觉得铜锣声如此悦耳，瞅着天上的月亮道：“他手段下作。”

萌野在铜锣里简直头疼欲裂，闻言用他那似男又似女的声音喊道：“我睡我心仪的人，哪里就下作了？再说最后还不是被良宵那个无耻之徒占了便宜？那日雪原寒冰里头他装正人君子，不肯同你肌肤相亲，你怎么不让他用冰锥直接把自己钉死！”

桑晖面色一沉，目光变得凌厉，拿过小鬼手里的落槌，亲自敲了下去。

冯万里：不好意思，一点点洁癖。

萌野：不好意思，一点点嘴欠。

良宵：不好意思，一点点手痒。

桑晖：我没什么不好意思。

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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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觅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