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珍重

鸿蒙回去以后连夜就给卡布去信召了他回来,隔天更是下令整顿军营并撤了狼嗥小队长的职,最后等鸿蒙忙完手头事务赶到茶楼的时候,良宵已经来了,但其实鸿蒙比昨夜来的还要早上许多。

隔着轻轻晃动的珠帘,良宵凭栏而坐正沏着茶。鸿蒙站在珠帘外头尚只看到良宵一个侧脸,良宵却是已经把一杯斟好的茶水放去了对面,口中道:“坐吧。”

鸿蒙毫不客气,说坐就坐。

其实同昨夜相比,良宵言语依旧不多,只是等鸿蒙进来的时候,良宵极其自然地靠在了椅背上。

今夜的良宵并不回避鸿蒙,目光也更是坦荡,等到鸿蒙饮过几口茶,他为鸿蒙提壶斟茶之时,忽然笑问:“此茶名叫欣然,你觉得如何?”

鸿蒙打进来就没开过口,他虽已在良宵对面坐了好一会儿,却始终并未想到甚么新的由头来留住明日的良宵,便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谁知良宵又忽然问他:“明日你请我喝哪种?”

良宵身后的屏风上,是水墨勾勒的海升明月图,在那墨色点缀下,良宵一袭鹅黄衣袍倒是比画上那轮明月更加抢眼。

鸿蒙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看良宵银白色的发,又看良宵的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而后道:“婵娟。”

良宵听罢,只是笑而不语。

那喜相逢的茶铺在之后的几日里,是鸿蒙夜夜前去的地方,只是不管他去得多早,良宵总是先他一步。

他们之间的交谈随着一日又一日的相见虽逐渐增多,但大多时候还是无言静坐,只是在两道屏风和一道珠帘隔出的一方天地里,谁也没有显得局促。

鸿蒙次次往椅背上一靠,倒是乐得良宵亲自为他斟茶,良宵则十分随意,偶尔还能同鸿蒙戏言几句。

一日,良宵在鸿蒙面前提起了自己游历四方的一些经历,鸿蒙便趁机问他:“去过大漠吗?”

那一瞬间,良宵笑看着鸿蒙,自然而然地点头,随后却是话锋一转说:“浪迹天涯的孤客,哪里能没去过?你别看我今日还在此处,明日便又不知身在何方了。”

鸿蒙听罢这番言语,端起面前被良宵重新斟满的茶杯抿了一口,再也没开过口。

春日渐暖,晚风徐徐,那夜鸿蒙同良宵分别以后独自踱步在长街。他这些日子来见良宵,都没有骑那匹黑马。

月似银盘,把前路照得明亮,鸿蒙踩着月光一路到了寝殿却是无眠,遂又起身去了院外。

寂静的夜,皎月无缺,星辰闪烁,鸿蒙仰望着夜空还没多久,卡布便急匆匆地来了。他沉重的脚步声透着跋涉多日的疲倦,身上还背着行囊,见到鸿蒙就忧心地说:“我听闻那孩子回军营自请了两百棍,他人没事儿吧?”

“死不了。”鸿蒙见卡布都快被行囊压弯了腰,把卡布扛在肩头的行囊提进了手里。

卡布揉着酸痛的肩膀一低头,这才发现鸿蒙光着脚站在外头,连忙轻声问道:“您有烦心事?”

这一问,又勾起了鸿蒙心中的烦绪。

“……你别看我今日还在此处,明日便又不知身在何方了。”

良宵同鸿蒙已经相见多次,也称得上相谈甚欢,可却是一次都未问起过鸿蒙的姓名,显然还是只当这场相识不过是萍水相逢,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鸿蒙暗自叹气,很是落寞地看了眼夜空那轮遥不可及的月亮,这才冲卡布摇了摇头。他把卡布的那个行囊打开瞥了一眼,见里头都是天南海北的小玩意儿顿时笑了,遂又把那行囊扔回给了卡布,明知故问道:“这都甚么时辰了?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也不先去歇着,来找我做甚?”

卡布觑了眼鸿蒙的神色,见他眉间那点愁绪像是已经散了,这才说:“两百棍子可不是谁都能扛得住,那孩子现在只怕半死不活没个人照顾。他现在正长身体,伤养不好以后会落下病根儿,我想……把他接到我那里去。”

鸿蒙听罢,慢悠悠地进了寝殿,漠不关心一般丢了一句“随你。”

卡布一听这话,连夜就将狼嗥从军营接回了住处。

少年人一年不见又长高不少,卡布把比自己手长脚长的狼嗥好不容易背回家里摁在床上,赶紧就给狼嗥上药,谁知狼嗥炸毛的小兽一般,趴在床上推着他的胳膊连连喊着“出去”,脚也朝他胡乱地蹬。

卡布见狼嗥一点都不顾及身上的伤口,就把那个满满当当的行囊扛到狼嗥面前打开,然后笑呵呵地说:“喜欢嘛臭小子?都是给你买的!”

狼嗥不领情,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把行囊给扔了。

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掉了一地,卡布连忙去捡,却是从中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小药罐。他拿起来仔细一瞧,眼睛立即亮了。

这药罐里头是鸿蒙秘制的一种金疮药,平常鸿蒙受了伤,卡布就是帮他涂的这个。

这药罐这会儿出现在行囊里,显然是那会儿鸿蒙接过包袱时趁机放的。

“哈哈……”卡布拿着小药罐在狼嗥眼前不停地晃,口中道:“那这是主人特意给你的药,你也不抹?”

狼嗥一听,盯着那小药罐眼眶立即红了。

那两百棍大多都打在了狼嗥的背上,他一个少年人,身体还没长开,肉烂得都能看见骨头。

卡布见狼嗥终于安静了,瞧着狼嗥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就给狼嗥上药。谁知他把那个小药罐的药刚给狼嗥往背上一抹,狼嗥就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卡布便放轻了动作,故意跟狼嗥逗趣说:“臭小子,这你就觉得疼啦?当年主人在狼坑里伤得比你还重,可却从没掉过泪!”

狼嗥抹了一把眼泪,委屈万分地说:“这点伤算什么?我才不怕疼!只是他根本就不在意我,现在倒想拿这一罐药就来充好心!”

卡布抬手就朝狼嗥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没好气道:“说得甚么浑话!不在意你,刚回来时能把你放身边,夜里还哄着你睡?不在意你,那寝殿冬日的碳火是给谁点的?不在意你,能费心送你去军营历练?不在意你,能把这么珍贵的药拿来给你用?再说你也不想想,要是真不在意你,别说两百棍,二十棍就能把你活活打死了……你个没良心的!”

狼嗥闻言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他在意我怎么不来军营看我呢?这一年我可常常偷跑回来看他。只是因为军营查得严,我夜里出不去,只能白天得了机会偷着往回跑。可是我回来也就只敢远远地看他几眼,根本不敢让他发现。前几日我在营中立了功,便又趁机偷跑回来看他,谁知他竟然不在,我就找去了他的寝殿。可是你猜我在他的寝殿里头发现了什么?他画了好多好多幅画!却都是同一个人的背影!那人一头长发,姿态飘逸得像画上的神仙,可我却不知道这人是谁!”跟着,把埋在枕头里的脸一偏,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卡布,“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狼嗥眼神里透着疑惑,语气里又带着委屈,卡布见他头发在枕头上蹭得毛毛躁躁,冲他摇了摇头。

狼嗥便把整张脸都转向了卡布,追问道:“你真不知道?”

卡布就把他的头又摁回了枕头上,冲他说:“你一个屁大点的孩子,主人的事不要多问。”

“我快十六了,不是孩子了!”狼嗥气得拍开了卡布的手,直瞪卡布。

卡布哈哈笑着在狼嗥的头上敲了一下,说:“主人十五岁的时候就掏了古齐哈的心,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推翻了部族制把雅格拉族赶进了西荒大漠,怎么你小子都快十六了,还在任性闹脾气?”

狼嗥一听顿时又闷闷不乐起来,握着胸前的狼牙连声音都打着颤,执拗道:“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他都不来看我,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说完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卡布听他显然是又哭了,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臭小子,当年我们在大漠里因一场风暴断了水,喝的都是马尿。你当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主人怕你撑不下去,喂你喝的可都是他的血,你这傻孩子怎么会觉得他不在意你的生死?”

“喂我血?”狼嗥意外不已,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红着眼眶说:“他可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些……”

“这有什么好说的?”卡布又把狼嗥重新摁回了床上给他继续上着药,口中道:“主人救你又不是为了问你要甚么回报。”

这一次,狼嗥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看着狼牙上的那根红绳,再也没有闹腾过。

鸿蒙在卡布离开以后几乎无眠,等到晨光熹微,他准备直接去往茶楼之时,西荒山那边却送来了急报。

雅格拉族这几年堪称安分,可前几日却是趁着春暖花开,又跑出大漠在西荒山周遭一番劫掠,更是抢走了许多女人和幼童。

鸿蒙看完毫不犹豫,一道军令直接发去了军营。最后等他将一切安排妥当,骑上那匹黑马真正赶到茶楼的时候,天已近黄昏。

这其实是鸿蒙来到茶楼最早的一次,当时鸿蒙还以为自己这一次终于赶到了良宵前头,可是当他掀开珠帘,桌上已经放着一杯热气氤氲的茶水。

但也只有茶水。

空荡的座椅和飘散的茶香让鸿蒙皱起了眉头,他在看到茶杯的一瞬心里便已有了答案,却还是自顾自在桌前坐下,然后望着屏风上那幅海升明月的水墨画一直坐到了深夜。最后等到茶馆打了烊,他也没有等来良宵。

鸿蒙于是望着茶杯叹气。

“贵客,夜深啦。”茶楼客人早已走光,店里灯火也全都熄了,店小二在这时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站在楼梯口轻声提醒。

鸿蒙闻言,这才于黑暗中端起茶杯,将里头早已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茶前味苦,后味涩,茶色浓墨一般,犹如怎么也散不尽的愁绪,是这茶楼常有人点的一道辞别茶,名叫珍重。

不好意思,最近状态不好停笔了一段时间。万分抱歉。

会争取赶一赶进度,看能不能在除夕前更完。不一定能保持日更,还有兴趣看下去的宝子可以在完结以后来看。感恩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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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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