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夜宴

鸿蒙带着良宵来到了努尔哈察昔日的羊圈,他在那里挖出了一把鱼骨梳。

在与母亲分别的那天,鸿蒙把这把梳子埋在了羊圈里。

那把梳子是达晖精心制作,多年不腐。鸿蒙把它拿在手中仔细擦过,对良宵说:“这是我父亲曾经送给母亲的礼物。”

良宵听罢没有言语,倒是突然抱住了鸿蒙。

自打良宵此次归来,言行总是分外直接。

鸿蒙有些意外,一双本就上扬的眉又微微挑起一些。他把良宵回拥住,拿着那把鱼骨梳不禁在良宵满背的银发上比划了一下,又把手指穿进良宵的头发里,忽然说:“想不到你这般黏人。”

“……”良宵哑言一瞬,头埋在鸿蒙肩上闷闷地笑,最后很自然在鸿蒙的脖子上亲了一口说:“那陛下可要尽快习惯。”说完又不抱鸿蒙了。

穿进指尖的发很快离手,鸿蒙意犹未尽地搓了搓手指。

这羊圈从努尔哈察建起至今都在使用,良宵目光澄澈,此刻对着鸿蒙的一张笑脸也干净爽朗,加之一身鹅黄衣袍一尘不染,站在这羊圈里头显得格格不入,叫鸿蒙觉得有些委屈了良宵。

“回去。”鸿蒙捉着良宵的手腕出了羊圈,终于把那点意犹未尽又换了种法子补了回来。

这些时日,北荒这片土地在鸿蒙的治理下已逐渐建立起了新的秩序,那些以往被压迫的奴隶如今得了自由,人人都拥有了土地和房屋,鸿蒙还把贵族的牛羊也按需分给了他们。

等夜幕降临,鸿蒙同良宵刚一返回,那些如获新生的人们,也带着深深的谢意在鸿蒙的帐篷外头燃起了篝火。

鸿蒙当时刚和良宵跳下马来,连帐篷都没来得及进去,一群人就冲过来将鸿蒙围起,然后载歌载舞地将鸿蒙带到了篝火旁。

鸿蒙不喜这样的热闹,也不习惯接触这般密集的人群,他脸上还戴着那张骇人的獠牙面具,可人们对鸿蒙的感谢大过了恐惧。

鸿蒙看着周围一张张笑脸,实在是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便只好站定了朝人群外的卡布看去。

卡布哪儿能不懂鸿蒙的意思,连忙就将鸿蒙从人群里救了出来,冲鸿蒙道:“他们非要谢,拦都拦不住!”

鸿蒙点点头没多说,径直朝良宵走了过去。

那篝火旁已摆好了桌子,上头也摆满了酒水,显然是要特地庆祝一番。鸿蒙不喜但不愿扫兴,所以他停在良宵面前说:“陪我。”

在洁白的帐篷外,鸿蒙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像漂亮的曜石,他黑色的瞳仁里,只印着良宵一人的身影。

良宵有什么好说?脚一抬,直接就陪鸿蒙过去坐下了。

努尔哈察族曾以渔猎为生,逐水而居之时常在夜晚架起篝火烤鱼跳舞。可自打部落群逐渐壮大而部族制又相应而生,夜宴都是独属于贵族的享乐,奴隶们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狂欢。

故在今夜这个样的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加入这场夜宴的人着实不少。

狼嗥打鸿蒙回来就远远地站在一边,他本来也是准备跟着人群迎上去的,可见良宵始终陪在鸿蒙身边,就不怎么乐意过去了,便挑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独自闷头喝酒。

围着篝火一起跟着人群庆祝的卡布见狼嗥满脸的不高兴,端着酒碗过去在狼嗥的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口中道:“臭小子!大家都这么高兴,你丧眉耷眼地做什么?”

狼嗥本就心烦,见到卡布更烦,差点把手中的酒碗朝卡布砸过去,烦躁地说:“要你管!”

反正这些年里,狼嗥对卡布从来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卡布早就习惯了。他在狼嗥身旁自顾自坐下,又把胳膊肘往狼嗥肩头一支,看着不远处的鸿蒙和良宵乐呵呵地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哼!”狼嗥顺着卡布的目光看去一眼,不耐烦地把卡布胳膊从肩头甩开,瞪了卡布一眼说:“至于这么高兴吗?”

“怎么不至于?”卡布酒碗往桌上一搁,看着星辰闪烁的夜空无比感慨地说:“这么多年了,我们的陛下一直都活得像一匹孤狼,好似谁也无法走近他。这些年我除了见他对你格外纵容一些,也就只有良宵公子在的时候,才能在他的身上看到常人该有的一些鲜活气。他以前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能有今天不容易,我很为他高兴,这些你这个臭小子全都不懂!”说到最后竟是眼眶都红了。

卡布相貌丑陋,难过起来小小的眼睛挤在大大的鼻子上好似整张面容都扭曲了,再配上他那招风耳更是显得滑稽可笑,可狼嗥听他说得这般真情实意,莫名也跟着感动,便别别扭扭地拍了下他的后背安慰,“你可别哭出来!”说完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鸿蒙追问:“这些年,我大哥都经历了什么?之前我总追问,可他从来都不肯告诉我。”

卡布闻言把脸一抹,冲狼嗥神秘一笑,“想知道?”

狼嗥连忙点头,耳朵立马就朝卡布凑近了。

卡布见狼嗥神情认真,趁机朝他脑袋上又拍了一巴掌,端着酒碗立马跑了,口中道:“那我也不告诉你!”

狼嗥听罢,气得直接把酒碗朝着卡布砸了过去。

来到北荒以后,狼嗥听了不少关于鸿蒙的传闻。

东山的洞穴、西边的狼坑,凡是跟鸿蒙有关的一切狼嗥都会格外留心。同旁人相比,狼嗥也清楚鸿蒙对自己格外纵容,可鸿蒙对良宵却到底要更特别一些。

狼嗥想到这里,连喝酒的心情也没了,可他痴痴看着不远处的鸿蒙,始终没有舍得离开。

皎洁的月光照映着每一个人的脸庞,可落在鸿蒙身上的却好似格外明亮,衬得他在热闹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此时的鸿蒙似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他坐在桌上其实无话,只是喝了许多的酒。

起先人们来敬酒,鸿蒙倒也会应付地喝上几口,后头便连跟人碰一下酒碗也不愿意了。

良宵坐在一旁见鸿蒙手中一直握着那把鱼骨梳,把鸿蒙懒得应付的那些敬酒统统接下,一一替鸿蒙喝了。

在鸿蒙被丢下狼坑以后,一切终于要彻彻底底地由鸿**自面对。

良宵曾顺着月光追溯过那段时光,知道鸿蒙刚到狼坑时的狼狈。他在恐惧和无助中也曾嚎啕大哭,也曾在每一次被群狼撕咬时像一个年少的孩子一样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哭泣。

可那时候的鸿蒙是如何挺过来的呢?也只有鸿蒙自己知道。

如果没有通过旧时的月光窥探,良宵根本不清楚鸿蒙过往的那些经历。良宵只记得有一日他在月宫的桂树下正独自饮酒,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少年强烈的心声。

世人不同的祈祷每夜都在良宵耳边回荡,良宵当时与尘世没有任何的交集,只记得这少年的声音往日似曾听到过,便在无聊之时顺着遍布人间的月光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瞥过一眼。

那时候,有一个少年衣衫褴褛,浑身血污,正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向月亮祈祷。

他因刚逃脱狼群的撕咬而恐惧颤抖,也因刚刚失去了疼爱他的母亲而伤心不已。

他泪流满面,却担心被群狼发现而紧咬嘴唇不敢出声。

那是鸿蒙被扔下狼坑的第一天,他因为被群狼撕烂了衣服,看见了父亲曾经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红绳,所以他无助地跪在地上向着月亮虔诚祷告:

可不可以还回我的母亲?可不可以还回我的母亲?

现在想来,鸿蒙那时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心疼。可世人各有各的苦难,良宵早已司空见惯,那时他没有落入凡尘,尚未对谁动过怜悯之心,所以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就把那个少年心中强烈的祷告声抛诸脑后了。

“鸿蒙。”良宵想到这些不免心酸,不禁就把鸿蒙一直握着鱼骨梳的那只手给握住了。

鸿蒙今夜实在喝了太多的酒,他其实打心底高兴,可那些过往却又在心头萦绕不去。当良宵的手盖上来,鸿蒙下意识地就紧紧回握住了——他再也不想失去。

梳齿经过打磨已然光滑无比,可尖端刺在掌心还是有痛意来袭,然而这时候,良宵同鸿蒙相视一眼,谁也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一场晚宴闹到了月上中梢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众人正在兴头,推了十几个能歌善舞的少男少女来为鸿蒙献舞。

他们为了对鸿蒙表示感谢,特意换上了这几日新做的衣裳。

鸿蒙戴着冰冷的面具本来只是心不在焉地看去一眼,目光却跟着就被他们脚腕上的东西所吸引。

在努尔哈察族,专为贵族表演歌舞的奴隶脚腕上都会被戴上刻有各自奴主姓名的脚环。

想来这些为鸿蒙献舞的人自小就被戴上了脚环,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脚上的铁环早已取不下来,所以他们便给上头挂满了叮当作响的铃铛,当做歌舞时的助兴了。

鸿蒙见他们光脚起舞,顿时就想到了赤脚而行的良宵。

如果……

鸿蒙心下一动,立即就把目光移向了良宵。

良宵身着鹅黄色长袍,脚蹬云白长靴,除了大漠初次相见,只有昨夜水中而行之时,鸿蒙才见到过良宵的脚踝——

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那是玉脂一般的存在。

桌前的舞姿固然翩翩,但良宵的目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鸿蒙,他见鸿蒙盯着他的脚,遂也跟着看去一眼,疑惑道:“怎么了?”

鸿蒙正襟危坐,依旧将良宵的手紧紧握着,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口中道:“有一个打算。”语气中含着几分笑意,话却只到这里。

一场献舞很快结束,鸿蒙的耐心也彻底告罄。

他今夜喝了太多的酒,着实也倦了。加之昨夜良宵陪他在山顶待了一宿几乎没怎么休息,鸿蒙便准备带着良宵离开,可是才刚起身,欢声笑语的人群里头,忽然就有几个力大无穷的男子抬来了一顶金色的帐篷。

这帐篷华贵无比,除却篷布用金线所织,顶上更是镶满了昂贵的宝石,就连帐帘上也镶满了洁白的玉珠,在月光和篝火的照耀下简直璀璨夺目,也不知里头曾经住着谁。

卡布本来正钻在人群里头围着篝火用他那五五分的身体挥动着四肢跳舞,见状冒出一身冷汗,立即就朝着那顶帐篷冲了过去,口中惊呼道:“哎哟喂!不是让你们全都烧了吗?怎么没烧还给抬来了!”一边说一边连忙招手,示意不远处的守卫过来抬走这金帐。

本来热闹的晚宴因为卡布神情慌张这么一喊,气氛瞬间冷凝,那几个抬来金帐的男子更是手足无措,愣了片刻立时就万分惶恐地跪下了。

“起来!赶紧起来!跪下做什么?不是说了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卡布说着,朝鸿蒙看了一眼,头疼万分地赶紧挨个去扶他们起身。

那几个被扶的男子则连忙慌张地异口同声开始解释,“我们见这顶帐篷实在是漂亮,觉得毁了可惜,就想抬来献给鸿蒙大帝,叫他住进去!”

卡布一听脸都白了,就差当着众人的面能长出八只手来,好把他们的嘴全都给一起捂上。哪知对着众人沉默了半晚的鸿蒙跟着就开口了:

“心意领了,住倒不必。宝物毁之可惜,谁喜欢,拿去!”说完,拉上良宵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寂静的人群因鸿蒙的话再一次响起欢呼声,良宵则是拧着眉头朝那顶金帐看去。

之前他沿着月光追溯鸿蒙的过往见到过这顶金帐,可这金帐的帐帘永远严丝合缝地盖着,从来也不曾掀起,故而良宵的月光不得进入,不知里头都发生过什么。

众人在卡布的安排下,正井然有序地分取着那顶帐篷上的宝物,鸿蒙见良宵频频回头,挑眉道:“喜欢?”

良宵忙笑着摇头。哪知鸿蒙忽然停下,指着那顶帐篷说:

“那是我成为娈宠后,努尔哈察专门为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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