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旧账

骤降的天雷并未阻止鸿蒙寻找雅格拉族的步伐,鸿蒙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那时他坚信,世间总有一处地方,容得下他和良宵的相爱。

骤降的天雷叫良宵现了身,全军上下已皆知良宵的存在,可良宵却依旧敛去了身形。

鸿蒙想要将良宵藏起来,良宵就心甘情愿地只为鸿蒙而存在。

那一天,卡布在前探路却心有余悸频频回头,不敢离鸿蒙太远,狼嗥则是牢牢跟在鸿蒙后头,不过他骑在马上,一直心事重重地垂着头。

那时良宵坐在鸿蒙的马背上寸步不离,鸿蒙则是将良宵紧紧圈在怀里。

中午的时候,烈日仿佛有意跟在良宵的头顶,直晃得良宵睁不开眼睛,良宵便无奈笑笑,冲鸿蒙说:“我去找旭昇说几句话。”

鸿蒙戴着面具没言语,环在良宵腰间的手却圈紧了几分,显然是不愿意。

“乖,很快。”良宵笑着,亲了亲鸿蒙的眼皮,扣着鸿蒙的手背拍了拍,鸿蒙这才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手,口中道:“我等你回来。”

旭昇当时已在天上暴跳如雷,等良宵到了旭昇面前,旭昇险些将手中火红的圆盘朝着良宵砸过去,气道:“疯了!你真是疯了!竟敢乱了黑夜同白昼的秩序!”

旭昇这次真是气得狠了,一头火焰般的红发真的熊熊燃烧了起来。

良宵怕旭昇给自己烧秃了,抬手给他扇灭,“谁叫天罚欺负我的人?情况紧急,我也是不得已。”说完一顿,又故意引旭昇撒气,笑道:“你若气不过,回头我让月亮升晚点,多补你一些白昼时光。届时的天罚,由我来扛。”

“你住口!”旭昇急了,“我是为这个?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儿?天罚来了你非要替他扛那你就尽数受着,怎么还敢反抗,全给挡了回去?”

“旭昇,”良宵神情严肃,“世间因果难论,你真觉得,我不反抗,天道就会从此罢手?”

旭昇沉默了。

良宵道:“旭昇,我真不明白相爱究竟何错之有。只是我的人,我非护不可,而我也不会再叫他为我担心奔波。旭昇,我清楚神明的职责,我也愿意公允,可前提是天道得先讲点道理,不能它的规则受到了挑战,它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降下惩罚,凭什么呢?”

旭昇有些震惊,愣了一会才不敢置信道:“你这是……在质疑天道?”

良宵微微一笑,朝天一指,“我若有错,天道也不一定全对。”语罢,朝着鸿蒙身边返回。

大漠行军不易,然而鸿蒙那几日却是马不停蹄,等真正抵达沙漠腹地之时,迎接鸿蒙的是一场又一场的风暴。

在这些风暴骤起之时,妫沛公主的人马伏击其中,他们趁鸿蒙的人马不备,总是在黄沙的遮掩下冲杀而来。

鸿蒙一时陷入了焦灼的苦战。

这些日子,白狼群频频出现却又总是离奇消失,鸿蒙行军时的每一次布防妫沛公主似乎全都了如指掌。她的人马在狂沙中直切要害,好几次都差点击溃鸿蒙大军的防线。

鸿蒙封锁了西荒山,又撤了西荒山的集市,妫沛公主粮草短缺,每次伏击必要抢走一些粮草。

一次,一场巨大的风暴在白狼群消失以后又一次来临,妫沛公主的人马也再一次出现。

鸿蒙当时毫不意外,只是这一次他并未提前布防,而是临时下令。

辎重易在黄沙中陷落,鸿蒙先叫卡布死守粮草,又命狼嗥率领大队人马去风暴外围包抄,最后自己孤身一人冲杀进了风暴中心。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鸿蒙以一敌百,势不可挡,在风暴中心活捉了努尔哈察的老巫师——那个总是轻易就能制造风暴的淖尔喀。

那一瞬,风暴骤停,黄沙尽散,在一切恢复如常的时候,狼嗥也已带着人马将准备退逃的伏兵重重包围。

淖尔喀深陷包围圈,拄着拐杖在鸿蒙的刀下一看见狼嗥就嘶声大喊:“狼嗥,别忘了你身上流着雅格拉族人的血,杀了鸿蒙!”

多年不见,如今的淖尔喀已更加苍老,他的嘶喊声喑哑无比,随着大漠的狂风散开,微弱得几乎要听不见。

狼嗥似是叫黄沙迷了眼,揉揉发红的眼睛不理淖尔喀,只等着鸿蒙的命令。

鸿蒙自马上看着年迈的淖尔喀,把弯刀从淖尔喀的脖子上移开几分,问道:“妫沛在哪?”

淖尔喀扶着拐杖哈哈大笑,冲鸿蒙道:“她是我们雅格拉族未来的王后,是我们部族走出大漠的希望。鸿蒙,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鸿蒙点点头,将刀一收,淡淡道:“那就请您先跟我走吧!”

淖尔喀意外不已,没想到鸿蒙竟不杀自己。

那一天,鸿蒙在自己的军帐内好酒好菜招待了淖尔喀。

在卡布将淖尔喀带来军帐以前,鸿蒙先召见了狼嗥,一见狼嗥就说:“我知道,你为老巫师难过。”

狼嗥一怔,眼眶瞬间就红了,哽咽道:“淖尔喀爷爷,曾经真的待我很好。”

鸿蒙点头,挥挥手叫狼嗥先出去了。

那时的良宵也守在帐外。

这些天鸿蒙苦战,良宵只在局外旁观,鸿蒙更是不让良宵对俗世有丝毫的介入。

他对良宵说:“信我。”

良宵自然相信鸿蒙可以处理好一切,所以良宵每一天留意的,都是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天罚。

狼嗥出了帐外失魂落魄,他本就对良宵视而不见,如今守在帐外也只当良宵不存在。

良宵看到狼嗥就想到白龙,但见狼嗥毫不知情,也就只字未提。

等到卡布请来了淖尔喀,这位年迈的老巫师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每走一步都似用尽全力。

“爷爷!”狼嗥恭恭敬敬,红着眼睛主动去扶淖尔喀,淖尔喀却朝狼嗥冷哼一声,挥开了狼嗥的手。

等到卡布领着淖尔喀进了军帐,鸿蒙便请淖尔喀坐下,亲自为淖尔喀斟了一杯酒,而后问道:“老巫师,你还记得桑塔吗?”

淖尔喀白发苍苍,老得皮包着骨头,他不知已经活了多少岁,闻言想了许久才说:“没记错的话,是一个曾经总是帮我采药的贵族之女。那小丫头喜欢药理,我教过她一些。”

桑塔还对鸿蒙讲过,自己家族没落之时险被屠族,是老巫师出面求情,她和她的父兄才得以保全性命。

鸿蒙于是说:“不止。”

然而淖尔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鸿蒙也不多说,只道:“淖尔喀,本来因为这些旧日恩情,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要将雅格拉族赶尽杀绝。西荒山的集市是我的诚意,你也看见了,可你为何还是选择与朗国敌对?”

“很简单,”淖尔喀说:“因为仇恨。”

鸿蒙不解。

淖尔喀便指着鸿蒙的鼻子说:“鸿蒙,当年你为了你想要的统一,带着人马杀入南荒的高山密林,叫我永远失去了女儿。”

鸿蒙征战从来不对老幼妇孺出手,闻言道:“您是不是记错了?”

淖尔喀一下子就将桌上的酒菜全扫到了地上,激动道:“那你就去问问自己那位名叫卡布的将军,看他当年是否射杀过一个年轻的女子!”

卡布当时本来已经退到了帐外,正同狼嗥一起守在门口,闻言眉头一拧,立即把帘子掀开了一些,冲鸿蒙意外道:“老大,是她!”

鸿蒙这时也已想起,便冲卡布点点头,叫卡布又退下了。

当年猷昺败退之时,卡布曾朝猷昺射去过一箭,但那一箭当时被猷昺的妻子奋不顾身挡下了。

鸿蒙这才明白,原来淖尔喀的女儿,就是猷昺的妻子。

“所以……”鸿蒙在自己的桌前坐下,“老巫师认为,个人的仇恨比部族的未来更为重要?”

淖尔喀冷笑,徐徐道:“鸿蒙,当年你让我们雅格拉族年幼的王子在南荒失去了母亲,后来你将他的父亲逼进这西荒大漠,又使我的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鸿蒙,你也曾杀死了努尔哈察为自己的双亲报仇,现在你却同我说这些?鸿蒙,杀人偿命,你早就该死了。”

原来猷昺还真有个儿子。

鸿蒙冰冷的面具底下眉毛微微一挑,平静地说:“可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我只是重伤了猷昺。”

“正是因为你重伤了他!”淖尔喀说:“正是因为他身负重伤,所以当白狼群骤然出现,他才会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被狼群分食。鸿蒙啊鸿蒙,你可知道猷昺最后可是尸骨无存?!”

因果竟然还能这么算。

鸿蒙轻笑一声,独自饮下一杯酒,淡淡道:“如此,你们的仇恨我鸿蒙认了,只是若想要报仇,那就凭本事来取走我的人头。拿着族人的性命负隅顽抗,可实在不怎么理智,你觉得呢,老巫师?”

“说得轻巧!”淖尔喀嗤之以鼻,“鸿蒙,朗国是你一手建立的,所以你才想要一统。如今若是我们雅格拉族一统三荒,将你逼近这西荒大漠,你可会轻易投降?你想统一可以,只要你肯在我们的族人面前割下自己头颅,那我保证他们会乖乖走出这片大漠,再不与你们朗国为敌。”

鸿蒙倒是笑了,他实在是觉得可笑。

“老巫师,”鸿蒙叹了口气,“有道是冥顽不灵,我发现我竟是高估了你。”语罢,再也没了同淖尔喀交谈的**,唤来卡布,叫他将淖尔喀带走了。

那一夜,鸿蒙下令全军休整,终于在多日的奔波和征战中得了短暂的休息。

他喝了点酒,倦意更甚。

良宵当时将疲惫的鸿蒙揽进了怀里,鸿蒙就困乏地闭着眼睛在良宵的唇上碰去一个吻,喃喃道:“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苦痛,各有各的偏执。大多时候,谁也不理解谁。”

这么多年,鸿蒙私心甚少,个人的恩怨从未排到过国事的前头。然而同淖尔喀一样,认为鸿蒙是为自己称帝和一统的人并不在少数。

鸿蒙其实并不在乎世人的看法。

良宵知道,鸿蒙的感慨仅仅源于鸿蒙又开始想念桑塔和达晖。

那是鸿蒙一生的伤痛。

世人都以为鸿蒙大帝的心跟他的面具一样冷硬,只有良宵清楚,他坚硬的壳子底下有一颗柔软无比的心。

那颗心上有两道裂纹,一道因他的父亲,一道因他的母亲。

那是两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任何时候都会轻易碰疼鸿蒙。

“我懂。”良宵心疼怀里的人,将鸿蒙高高束起的头发散开,亲吻他的额心。当鸿蒙放下周身凌人的气势,当他双眉和缓,他就只是独属良宵的桑晖,可以脆弱,可以疼痛。

鸿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趴在良宵怀里下意识地亲了亲良宵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说:“我其实理解淖尔喀的痛苦,可我无法接受他的冥顽。”

他还说:“良宵,我再也不要失去你。”

那时良宵将鸿蒙紧紧抱着,真是恨不能许给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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