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掩面,脂香粉浓,醉春楼铺着厚厚红毯的长廊脚步踉跄奔跑着一个一副“活见鬼”的神情的小厮。不知那个房间的那位姑娘的薄襟长纱从未完全阖上的门间露出暧|昧的半截,勾倒了小厮慌乱的步伐。小厮摔了个狗啃食,下巴磕在木板的疼痛使他夸张的神情变得更加扭曲。
来不及揉一揉自己红了一块的下巴,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急哄哄推开了长廊尽头一间布置风雅的雅间,大声叫喊,“老爷,老爷,出,出事了!”
点了一夜的苏合香扑面而来,伴随着浓郁的粘腻腥味,浓厚的血腥味,兜头兜脑灌溉了小厮满头满脸。
好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神情扭曲的小厮忍下胃内翻腾,重新将门阖上。阖上之前,他低垂眼珠子无意瞥见被风掀起的轻纱一角,躺了一具浑身青紫的清瘦男子。
朱富商的美梦被惊醒,翻了个身,厚实的手掌不满地在身边人的顺滑肌肤上抚摸。极佳的手感挑起了朱富商晨起的兴趣,不需要温柔的前戏,朱富商一个跨步在身边之人身上一阵金戈铁马,直到门外的小厮第三次小心翼翼地叩门,朱富商才一撩落在胸前的长发,气喘吁吁地披衣下床。
猛灌一口已经冰凉的茶水,朱富商这才示意门外的小厮进来回话。
“什么事?大早上的,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小厮颤抖着身子,眼珠子不敢往旁边看,哆嗦着身子战战兢兢道,“回,回老爷,小的奉老爷的命令去溪山村找,找那个小孩儿,不,不曾想那个小孩,小孩,不见了……”
“不见了?”朱老板双眼眯起,想起他那日见到的青涩如水蜜桃的小孩儿,语气不由加重,“怎么会不见的?不是说了过了年就能送过来的吗?”
小厮身子抖如筛子,说话开始磕巴,“小的,小的……”
“还有什么?”朱富商见不惯小厮说话犹犹豫豫,磕磕绊绊,眼锋一划,吓得小厮跌坐在地。
“死,死人了!”
……
“死,死人了!”
平地一声惊吼,震翻了溪山村村民手中的铲子,压断了村口大槐树的一根细瘦枝丫,打翻了黎老先生刚温好的安神茶。
棕褐色的黄酒铺洒了一片清冽茶香,染就了一块芽黄的光晕。
黎老先生顾不及自己衣裳的酒渍,直直起身,穿上鞋子就想要往外疾奔,被身旁的杨灵一把搀扶住,“先生,一定不是小姐出事,如若真是小姐出事,小七不可能不过来的。”
歪掉一只鞋的脚停在半空,黎老先生外倾的身子堪堪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是了,小七是被卿懿派来保护苏颜妤的人,如果苏颜妤出了任何问题,小七不会不过来。如此一想,黎老先生异常慌乱的心神稍稍安定,在杨灵的服侍下换了新的里衣,喝了半盏安神茶沉沉睡去。
捧着红木圆茶盘的杨灵轻手轻脚阖上房门,刚转身欲往小厨房走,就被无声无息站在自己身后的小七吓了一跳。“小七,你怎么闷声不吭的?”
“我听到说先生病了,怎么回事?”
杨灵无声叹了口气,确认自己房门已经关好,端着茶盘带着人往小厨房走,边走边解释,“这事情说起来也蹊跷,就这半个月,先生晚上睡觉时常梦魇,开始还是断断续续的,不过醒来片刻,过后也能安心入眠,可不知怎的,最近几日,先生梦魇的症状愈发深了,前日子时从梦中惊醒,说什么小姐遇害,死于非命,吓得我赶紧让小九去一趟苏家安他的心。”
“先生这么多年都好好地,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我也不知,自我照顾先生起到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先生如此不安。这不,昨日先生又是大半宿没睡,我刚给先生喂了半碗安神茶,让他睡两个时辰,养养神。”
小七浓黑的眉峰微皱,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拉住杨灵手,问道,“近段时间可有人来见过先生?”
“没,没……啊,有,有,不过她和先生也没有交集呀……”杨灵眉心皱起,在脑海中过滤过往与这个人交际,可实实在在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一次面。
“谁?”
“就是住西口那边的贺兰家的妇人,在年前有天撑着伞问我见没见过她家走丢的孩子。”杨灵细细回想,“我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先生本来都要睡了,听见敲门声,就让我出去看情况……”
“她什么时候来的?”
“大约是戌时尾快亥时了吧,我记得那天先生研究棋谱,我催了好几次先生才下炕回房。”
“是吗?”小七微皱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他记得伍氏也曾去过他的小院问过,不过那时应该是戌时二刻,“先生见过她吗?”
“没有,”杨灵摇了摇头,“先生那时在房里,不过问了几句,也就睡了。”
小七隐晦地松了口气,“请大夫看过了吗?”
“一早就请了,大夫说是思虑过甚,操劳过度,需要静养。”杨灵一脚跨进厨房,指了指小炉上的紫砂壶药罐,“这药都喝了七八日,也不见多起效。”
“既然不见效,怎么不去找四哥,他不是最近都在这边吗?”
“去了,刚巧那几日小四去给镇国公治病,过两日才能出来。我已经飞鸽传书和小四说过了,他那边一结束就会过来的。欸,对了,我刚才恍惚听见外面说什么死人了?又有人死了?”
小七点了点头,“是伍氏。”
“谁?”
……
“谁?贺家娘子她,死了?”夏小蝶准备切菜的大刀顿在半空,锋利的刀刃闪着银光。
苏启平被夏小蝶手中明晃晃的大刀晃得眼珠子疼,三步并做上前拿下锋利的大刀,这才开始解释,“可不是,我刚去贺家小院看了,确确实实是她。”
“可,不是,那天我见她还……”夏小蝶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她似乎回忆起,那天,伍氏的脸,惨白得好似女鬼。
“怎么了,小蝶?”
“没,没什么。知道死因吗?”
“不知道,衙门的人还没来,不过听村民们说,应该是被打死的。”
“打死的?”
“我听贺家隔壁的老根家嫂子说的,说是年前有几天贺家经常传出贺家娘子痛苦喊叫,像是被打的,还有贺家的叫骂声,她说她听得真真的,绝对错不了。”
夏小蝶心思转动,惊道,“难不成是为了桢哥儿的事?”
苏启平叹口气,“**不离十,虎毒尚且不食子,贺家的,着实忒不是人了些。”
夏小蝶无声叹了口气,“这事儿,该怎么和桢哥儿说。”
“等衙门定案吧,好容易才脱离了虎口,等事情平息了些再告诉他吧。”
厨房灶台里柴火“噼里啪啦”烧着,炸着,屋檐上“滴答”落下融化的冬雪,圈中嗷嗷待抚的大肥猪美美打着鼾。
岐县的县丞头很痛,非常痛。
平时一年到头没个什么大案,净是些偷鸡摸狗、偷溜耍滑、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半年可好,先是收受贿赂、抢占民女,后是杀人炼蛊,放火烧山,好容易平静了快半年,竟然又来了一桩疑似谋杀案的案件。他真的只想好好过个年,然后平平静静地度过最后半年考核期,继续奔赴下一场考核地。
内堂书案前,师爷和捕头带着仵作匆匆赶回来,汇报最新情况。
捕头最先发言:“大人,卑职带着仵作前去现场勘查,基本能证实伍氏死于他杀,根据周围村民的供词,基本可以断定,凶手是伍氏的丈夫,贺兰九。”
“有证据吗?”
“有,”仵作上前一步,弯腰行礼,“小民仔细检查过死者尸体,死者死亡时间约是半个月前,因大雪掩埋,尸体保存度较为完好。死者身上多处乌青,肋骨处有明显的断裂,头颅有重物敲击的痕迹,致命伤应是后脊梁骨被打断……”
“行了,别掉书袋了,直接说结果。”头疼的县丞一把打断仵作的检查过程,他只是需要一个结果,不是过程。
“啊,结果,结果就是,可以基本确认死者是被人殴打致死的。”
县丞点了点头,又问捕头,“凶器找到了吗?”
“找到了,”捕头指了指门口站着的捕快,“找到了,就在卧室里,有碎了的带着血迹的酒瓶、还有半块沾着血的泥瓷娃娃,还有……”
“人抓回来了?”县丞再次头疼地打断捕头的分析,他真的只要结果!不需要展开!
“抓回来了,已经派人在审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师爷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果然还是师爷最懂他,县丞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奔波了一天,你们先下去休息吧,等审问结果出来了,再升堂。”
贺兰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仵作:“暴力狂!”
捕头:“只能在家逞英雄的怂包!”
师爷:“色厉内苒,庸碌无用之人。”
怂且无用的贺兰九在捕快圆瞪的虎目注视下,吓得什么都抖露干净了。
“就为了十两银子就把自己儿子卖了?”县丞粗厚的眉心不可思议地皱起,“亲生的?”
师爷细细翻阅供纸,一行一行仔细查阅,听见县丞的疑问,几不可闻地苦笑一声,“大人,十两银子可是一家人半年的用度了。”
最为家中独子,且经济基础不错的县丞大人尴尬地挠挠鼻尖,讷讷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我知道,那这个案子大人打算怎么判?”
“自然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县丞直起腰板,正气凛然。
师爷点了点头,又问,“那这个朱富商呢?”
挺直的腰板好像失去了支撑,有一瞬间的垮台,县丞无奈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处理,可是别忘了,他的姐姐,是谁。”
那个人,他们得罪不起。
内堂突然陷入了一片奇异的沉默,两人静坐无言。就在空气越发凝固的时候,捕头的匆匆步伐打断室内的沉静。
“大人,贺兰家有人过来认领尸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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