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通天楼毁

天启一年九月,重阳佳节已至,大应百姓早早趁着秋高气爽登高辞青,插茱萸、忆故人。赵月华应景地采菊九朵,放至书房中。

宫中于通天楼设菊花夜宴。曾媓颇为看重此节,除亲王公主,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进楼参宴。

为显示大应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之盛世,另特邀九百九十九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入京赴宴,不论官民。老人皆由各州长史举荐,均为当地德高望重之人。

菊花夜宴之盛大,空前未有。

赵月华第一次有情致观赏通天楼。

通天楼高三百三十三尺,共九层。这次宴会正设于第一层。

楼内楼外金碧辉煌,宫灯盏盏随风轻晃,似美人舞动。楼中各处,移来了菊花佳品,满地金黄,暗香浮动,楼中入席而坐之人头插菊花,腰戴茱萸香囊,先行欣赏起花来。

又见宴桌上以菊花入馔,先不说风靡京师的重阳糕、菊花暖锅,光是螃蟹配那菊花酒,正应了“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那句话,惹得人馋涎欲滴。

等曾媓入席,宴会正式开始。琵琶声起,舞者应声而出,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磐韵还幽。众人边欣赏歌舞,边推杯换盏,吟诗作乐,好不快活!

席间,曾媓召三品以上的大臣及年满九十岁的老者至御前,亲赐御酒,又命太子赵崇衍、安王曾少川带头敬酒,再命众人赋诗助兴。

曾少川格外懂事。曾至信风光时,他甘愿为曾至信牵马,入了曾媓的眼。

蔓儿以一句“睿词悬日月,长得仰昭回”拔得头彩,曾媓龙颜大悦,赏赐黄金百两。

第一次参与宫宴的老人乐得喝醉了酒,瘫在桌上的比比皆是。

赵月华大多时候隐于众人间,不出风头,礼仪举止上也不曾有失。

她见曾媓与年轻御医多有互动,留了几分心思给借酒消愁、大发雷霆的曾至信,便多多嘱咐侍酒宫人万分仔细些,需时刻满上酒,不能有断,免得扫了陛下与臣子的雅兴。

曾至信借醉意壮胆,在宴席上时不时发出些动静。

其余人除可怜的侍酒宫人需尽职尽责为曾至信斟满酒外,都离他远远的。

工部侍郎李宪宗看到此情此景,多喝了几杯酒。

他与曾至信完全不熟,可因缘际会,他正是因为曾至信升职。他本想去拜会一下曾媓身前得红人,可世事变化太快,还未等他行动,曾至信就失了宠。

曾至信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公然拒接圣旨,不肯入宫诵经,推说寺院事务繁重,无法脱身。

前任工部侍郎终于抓到机会,他本就看不惯曾至信,被曾至信公然打骂后,更怀恨在心,趁此机会向曾媓举报曾至信有谋逆嫌疑。

曾媓派近卫逮捕他。但曾至信也不是寻常人。

他犟,竟公开拒捕。到头来,曾媓只是迁怒举报的工部侍郎和寺院僧人,贬了工部侍郎为员外郎,再把万年寺的僧人流放到地方,就这样放过了曾至信。

李宪宗这才上位。

谁都以为曾至信盛宠不衰,可曾媓再没召见过曾至信。

宴会临近尾声,宫中烟花在夜空源源不断地炸开,曾媓由年轻御医陪着先行离去,宾客乘兴而归。

宫人准备搀扶着满脸通红、趴在地上的曾至信出宫时,他借着酒劲发脾气。脑子里都是与亲信痛饮时提及的话。

“听闻陛下近日甚是宠爱一御医,曾公可得为自己早做打算。”

“区区医士,怎能和曾公相提并论。不过是昙花一现。”

“是是是,是小的蠢钝了。只是担忧陛下被宵小进谗言,疏远了柳公。不过曾公与陛下情深意重,倒也不必把那人放在眼里。”

“不瞒各位,我打听到那小小医士竟口出狂言,谈曾公已为陛下所弃。我自是不信,但听闻曾公近日甚少面圣,曾公可得早做打算。”

“只能凭自己的本事赢回陛下的心。”

曾至信的脑子本就因为喝酒晕乎乎的,脑子不清醒,越想越气,慢慢悠悠走着,快至宫门口时,才想起什么似的,悄悄调头,往宫里踉踉跄跄走去。

他要见曾媓。

因他脾气坏,没有宫人和侍卫敢与他同行看着他,反而给了他可乘之机。

曾至信路过通天楼,先停住了。

曾至信才觉得今日通天楼好明亮啊,火红的灯笼系着随风狂舞的红带。他来赴宴时还未仔细观察过。

这是他主持修建的楼,那时的他满腔热血,只想建一座配得上曾媓的楼,与她在城楼上同赏京师美景。可如今,楼已成,人却散了,她甚至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曾至信想起宴席上她与那御医,便气得要咬碎了牙根,他对她一往情深,她也曾真心托付,可为何这么快曾媓便弃了他。曾媓明明说过他虽莽撞,却有颗赤子之心。他从来不曾变过,曾媓却变了。往日,他也闹过,可曾媓都哄着他。

所以就是她移情他人!于曾媓而言,他究竟算什么,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物件吗?他断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待遇,他不能就这样活在曾媓心里。

曾至信心有不甘,盘算着一月未见,他再这般去求她,她也不会见他。既然如此,他偏要做出点动静来,让她非来见他不可。

那就让这京师更亮些吧。

通天楼里宾客散尽,宴席上的热闹和欢乐还感染着宫人,众人干活都很利索,楼里很快便打扫干净。只剩领头宫人带着十来位宫人在楼里巡视,都未察觉曾至信闯进来。

曾至信话不多说,把所有烛台和酒杯推翻在地。一簇一簇烛火点燃地毯,借着酒,迅速吞噬着各处。有宫人被动静惊动了,上前阻止曾至信,却被他一把推开。

火光映在人脸上,宫人害怕地散开来。被推倒在地的宫人裙摆上不小心沾上火,好在有人眼尖,先踩灭了她身上的火,两个人扶起她来就跑。

领头宫人稍显镇定,可见是曾至信阴沉个脸,都不敢贸然上前,生怕这位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阎王把自己先灭了口。等火势大了,怪味刺鼻,热浪扑面而来,宫人都滚滚爬爬地逃了出去,更不敢靠近。

偌大的通天楼,顷刻间就剩下晕晕乎乎的曾至信和烈焰。等火烧得他口唇焦渴,脸发疼,才想躲出去,见着眼前这座楼在大风裹挟中,宛如一条火龙,吐出滚滚黑烟。

他很清楚,这座楼毁了。他不在乎,他唯一要的就是让曾媓来见他。

左羽林军将军曾少臣当日正好值夜宿卫。远远见通天楼似有异样,就觉察不对,领羽林军前去查看情况。等快到通天楼,火已经蔓延出来,曾至信还在原处。曾少臣见他神情,猜到几分,一边令人控住曾至信,一边指挥人拿水救火。

今晚大风呼啸,曾少臣派更多人拿水来扑火。

风势夹着火势,曾少臣一行人狼狈不堪,还是没办法和这风火抗争。水扑不灭这场大火,多少人来了也无济于事,他们只能眼见着火照城中如昼。

曾少臣不想做无谓的扑救。已经有人受伤,他不想有无谓的牺牲,只好先命人看住通天楼,免得火势累及其余宫殿。

曾至信不管他们救火,在士兵的阻拦下怒吼着:“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曾少臣已经从宫人口中确认纵火乃曾至信所为,便准备亲自向曾媓报备通天楼火势,他不打算先带曾至信面圣,命人把曾至信守着。

曾媓听闻通天楼已成了火楼,面色凝重,冷若冰霜,殿中宫人大气不敢出。

曾少臣问及曾至信该如何处置时,曾媓沉默了很久才下了旨意:“有宫人不慎打翻火烛,一时不察,酿出大祸。尔等尽力控制火势便是。曾至信囚于万年寺,非诏不得出。”

曾少臣还想继续陈明曾至信留于身边的利害,但被曾媓抢先制止:“朕意已决,你听命行事便是。朕累了,退下。”

曾少臣不再多说,掩饰住眼里的失望,再回通天楼处,压曾至信回万年寺。曾至信还要挣扎,士兵赶紧捂了他的嘴,强行带他离开。

赵月华知晓通天楼被毁就是当夜。

她身处公主府,正欲歇息时,瞧见窗外有光闪烁。出门一看,从公主府的庭院远远看到通天楼,那座曾媓引以为荣的通天楼被吞噬在熊熊大火中。

她为曾至信这个油桶放了一把火苗。

曾至信一直以住持身份居住在万年寺。通常曾媓召唤,他才能以诵经名义到宫中。直至今日,曾至信即使因功被封为国公,也习惯住在万年寺。

他身边多的是些趋炎附势之人,极怕曾至信失了曾媓的宠爱,再无好处分给他们。

曾至信与他们常去兰徽名下的酒楼吃喝玩乐,赵月华便麻烦兰徽寻人在他们面前演一出戏,透露出曾媓与小御医关系密切。

这些关系都是真的,只是多传了一句御医年轻气盛,不把曾至信放在眼里之类的话。

七分真三分假,听起来也十分可信。

赵月华听兰徽传来的消息,曾至信的人都在煽风点火,试探他是否真的失了恩宠。

曾至信痛骂:“这些狗鼠辈,就知道狐媚,我为陛下建功立业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好戏早就开始了。

曾至信先拒接圣旨,而后曾媓命人绑他入宫时仍旧反抗,彻底惹怒了曾媓。

曾至信没那个脑子谋反。曾媓自然清楚,但也架不住有人当众驳她面子。

时间一久,曾至信反而慌了,甚至求到赵月华面前,希望赵月华能在曾媓面前提起他,就提上一嘴便是。

他害怕时间一久,曾媓真的移幸他人。

赵月华在曾至信耳边低语,只送他一句:“陛下实在不愿见你,本公主也无能为力。你只能凭你的本事赢回陛下的心。”

赵月华出宫时,特意观察过曾至信的神态,她想着醉后无德、感情用事的曾至信一定会再做出些举动来惹曾媓不高兴。

但现在,她都不敢真的笃定这通天楼失火与曾至信有关。

毕竟,这动静太大了。

通天楼的大火烧了一夜,凌晨才火势见小,得以人为灭火,直到百官上早朝前才彻底扑灭,有宫人受了轻伤,好在无人死亡。

火势可以扑灭,但这场大火已经被牢牢记在所有人的心中。文武百官看到了,京师百姓都看到了,很快,天下也会知晓。

朝堂之上,曾媓率先为此事定了性,仍是对曾少臣的那番说辞,只是**,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宫人误事。

百官不敢有疑。

曾媓遂命曾至信重新主持重建通天楼。

五日后,曾至信因病暴毙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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