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子之怒

天启四年春始,曾媓下令,依据古礼,将三省改名为凤台、中台、鸾台,官员一律按新官职称呼,三台长官依旧为宰相,将华国夫人曾氏、襄国夫人王氏等女官安排进修文馆,单独任麟门学士一职,官同弘文馆学士,协理曾媓处理朝政。

蔓儿春风得意,连带妆容比往日艳丽几分,时不时主动约赵月华出游,有时既非公事,蔓儿与赵月华出行并不避讳人,惹得京师百姓常常停驻,欣赏两位美人绝代风姿,真是各有千秋,不遑多让。

上一次泄题风波后,杜威结党营私被敲打,在其儿子前途无望后,为求自保,卖了不少人,在朝中真正人嫌狗厌,只有依附于曾媓。

近些日子,杜威及其在御史台的下属不断遭朝中大臣弹劾,杜威亲信接连被贬为庶人,有罪大恶极者,处以死刑。刚刚升任兵部尚书的殷桓和大理寺卿窦逢泓参他最多次,就像猫遇老鼠,必将老鼠赶尽杀绝一般。

殷桓入仕多年,性子直是出了名的,帮法不帮亲。他的侄子前年,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致人受伤。殷桓知晓后,亲自绑了他的侄子入狱问罪,对其从重处罚,判以绞刑。他与兄长一家就此决裂。亲侄尚且大义灭亲,何况殷桓早就对杜威等人不满,现下是日日上书请求严惩。

窦逢泓乃前宰相宋言的门生。曾媓在贬宋言出京前,问过宋言:“你觉得朝中何人可堪大任?”

宋言问心无愧,据实剖析朝中官员,他看好的人中就有窦逢泓。宋言离京后,窦逢一直在大理寺兢兢业业做事,并未立刻得到曾媓垂青。熬着资历一步步到大理寺少卿,去年年末才被曾媓提拔为大理寺卿。

杜威对这二人在朝中的围追堵截甚为头疼,御史台新进的一批下属,以万秉之为首的臣子对杜威的拉拢软硬不吃,让杜威越发举步维艰。

唯一值得杜威庆幸的是,殷桓、窦逢泓等人上书中早就视杜威为大应第一祸害,曾媓却始终没有对他本人做出任何惩戒。

杜威惶惶不可终日,他决心要向曾媓再次证明出他的价值。

当曾媓下令,命杜威去审问他的同僚是否有谋反之罪时,一个曾与杜威一起商量如何严刑逼供的人时,杜威假意邀请一聚,等人一到,迫不及待地将刑法施于其身。未等杜威下手,同僚自是清楚杜威之狠,连忙招供。这次,他的同僚并非如宋言一样是清白无辜,无人对他施以援手。

供书字字句句,写的不只是他的罪孽,更是一条条人命。

至于这位同僚提起伙同杜威,诬告大臣一事,杜威本人自是不会多提。同僚见杜威笑得呲牙咧嘴,听其念叨着“可算是能给陛下交差了”的话,忍不住嗤笑后,咬牙切齿道:“杜威,你还看不出来吗?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你大祸临头了。”

“我为陛下出生入死,岂是你能比的!”杜威听这种话听过太多次了,觉得毫无新意,毫不在意地说。

“我就在阎罗殿等你,看你能不能活过半年!”同僚看着杜威远去的背影大声吼道,其声尖锐刺耳,令人心惊胆颤。

天启五年二月,先是曾媓寿辰,举国欢庆。再是玥儿五岁生辰。此次生辰,成化寺的姐弟俩,莫问雪和莫念江受邀来公主府。

玥儿起初因常常缠着典军夏训南同和音二人,才知道成化寺一处有许多人,央着赵月华待她去过两次后,在玥儿的口中,这些人统一称为玩伴。这些孩子不像贵女一般总受规矩约束着。比如玥儿刚同工部尚书家的小女儿熟络些,几日后,工部尚书之女一见她,私下又动不动行礼,脸上满是惶恐,好像玥儿像传说中吃人的妖怪,显得二人甚是生疏。

玥儿早已厌烦这些“不能吃、不能玩、不知有何用”的繁文缛节。而成化寺的住持、和音等人除教基本礼节外,不会对他们有过多要求,所以玥儿很喜欢同他们玩。

成化寺的孩子里,玥儿对十一岁的莫问雪最念念不忘。在玥儿看来,莫问雪比她聪明,还比她武艺高,言谈中不卑不亢,不会诚惶诚恐。

故而,玥儿一定要在生辰日这天邀请莫问雪上门作客。赵月华不拘着玥儿交友,索性请莫问雪和莫念江姐弟俩一同前来。

“阿娘,可不可以请问雪阿姐住在公主府?总归我们有好多好多房间。”玥儿拉着赵月华的袖子,两眼汪汪地说。

赵月华有意为玥儿、瑾儿培养亲信,从小带大的人自是比外人信得过。故而问过莫问雪姐弟俩的意思后,应许了玥儿的请求,就留他们呆在公主府,教学一律同玥儿、瑾儿一致。玥儿只想莫问雪一人常伴左右,但知晓莫问雪绝不同她的阿弟分隔两地后,顺带一同关照起莫念江。

瑾儿照旧在夏训南的指导下认真练功度日,对莫问雪姐弟俩不冷不热。

夏训南评价瑾儿善文不善武,且瑾儿练功总是操之过急。赵月华觉得瑾儿能够有武艺傍身便好,多次提醒瑾儿不必急于求成。瑾儿嘴上称是,私下却一直不改。赵月华只有让夏训南多提点瑾儿。

八岁的莫念江习惯了玥儿亲近的态度,碰见瑾儿的态度都有些不习惯,不顾阿姐的话,想去讨好这位俊朗的少年,却被瑾儿拒之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玥儿见了,安慰道:“我阿兄是面冷心热,对我和我阿娘尚且如此。你不必处处担忧是你哪儿惹怒了他。”

莫念江这才放下心来,同玥儿继续玩闹。

眨眼见入盛夏,赵月华在庭院里歇凉,招呼着练完功的瑾儿、玥儿、莫问雪、莫念江四人饮水。

顺道,将亲手做的四个香囊给他们系上。快到五月五,迎端午,赵月华特地在香囊中填充一些驱虫清香的草药。

莫问雪发觉她和阿弟也有一个,受宠若惊,想拉着莫念江行礼,被赵月华轻轻拦住:“你们比瑾儿、玥儿年长,帮我多多照看他俩便是谢我了。”

“阿娘,我才不需要问雪阿姐照看呢。我可以照看他们。”玥儿听后,赶紧放下水,嘟囔着。

“是是是。我的玥儿长大了。”

赵月华边说边轻拭玥儿脸上的汗珠,转头见瑾儿还在一旁练功,赶紧上前,焦急说道:“瑾儿,先歇息欸,若是得了热疾于身体无益。”

“阿娘,我还有力气,我再练会。”

瑾儿自认效果不佳,一门心思要加练,赵月华正准备再向汗如雨下的瑾儿耐心解释时,正巧沉香来报:“公主,陛下急召您入宫。”

赵月华心生疑惑,知晓耽误不得,只好提点夏训南务必看好瑾儿身体后,火速进宫。先见英儿在殿前候着,英儿趁人不注意,微微摇头,口型“谨言慎行”四个字,让赵月华知晓曾媓定是发了很大的怒。

一入紫宸殿,却只见蔓儿一人。蔓儿跪于曾媓面前,两手握拳,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赵月华心下大惊,却不敢多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向曾媓行礼问安。

曾媓却并发话未让赵月华起身,而是向蔓儿发话:“你可知罪?”

“蔓儿知罪,蔓儿有渎职之罪,不该在处理公务时分心。”

“董相与你熟络,也是你推荐他给朕的,怎么平日还未看够?到朕眼皮子底下还眉来眼去。”

当朝宰相中只有一位姓董的,刚被曾媓升任的董与乐。董与乐家境不错,世族出身,虽比不得四大望族,但也是有人脉的。可惜前些年在太常寺中,一直未入曾媓的眼,是蔓儿推荐他的诗给曾媓,曾媓才对他上了心,让其做了太常少卿。

太常寺掌管礼乐,大小宴会都是太常寺操办。

太常寺卿一职是王爷兼任,真正做事的是太常少卿。最近两年的宴席,董与乐办得深得圣心,才提拔其当宰相。这等升官速度令旁人羡慕不已。

“蔓儿不敢。”

“月娘,你说,公孙蔓勾结朝臣,该当何罪?”

一句话定下了蔓儿的罪名。

“儿认为……”赵月华抬头,余光终于瞥见身旁的蔓儿头有伤口,还在流血,蔓儿却不敢动弹,任由血迹流下。

赵月华并不清楚曾媓怒的是不是真是蔓儿勾结朝臣,她当然可以顺着曾媓的话说,她怎么也不会惹祸上身。可她不愿意,当年,蔓儿在她长跪殿前时肯坦言相告,她如今为何不可。

“蔓儿若真敢勾结朝臣,自当万死难辞。可儿不敢妄下揣测。阿娘常说蔓儿最知圣心,自然知晓大忌,怎么如此糊涂。前些日子,蔓儿还无意中说起,在修文馆能为阿娘效忠乃其毕生所幸,恨不得肝脑涂地。”

过了许久,曾媓终于开口,语气缓和,尚有商量余地:“蔓儿你说呢?”

“罪臣一心侍奉陛下,已求终生不嫁,只是臣连日来修诗贺端午,精力不济,才失了神,口不择言。蔓儿死不足惜,只愿陛下龙颜大悦,不为罪臣伤神。”

“既然如此。朕允你歇息一日,待端午,朕看你究竟写下何等妙诗让你这么糊涂。”

蔓儿腿脚不利,挣扎起身。赵月华不敢有其他动作,等到曾媓让赵月华起身侍奉时,赵月华才动。

赵月华接过蔓儿日常的抄录工作,继续在身边随侍。听曾媓命朝臣觐见,耳提面提,不敢懈怠。

“月娘,你觉得朕对蔓儿是否严厉?”

“阿娘做事自有决断,自是恰当。”

“蔓儿到底是年轻,不如你懂事。朕知晓你与蔓儿常踏春郊游,可不能只顾享乐,不懂提点她一二。”

“蔓儿是阿娘的人,得阿娘器重,月娘平日不敢与她多言。现得阿娘旨意,自会多教导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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