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一日,眼见着回渭州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心想即要成真,许月竹的心中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而这两日小杏忙上忙下的收拾行装,脸上也尽显即要回家的喜悦,唯有秀心很是不舍。
刚用过早饭,秀心便为许月竹递上了温度刚好入口的一盏茶,而后小心问道:“小姐,你会回来的吧?”
许月竹知道秀心的疑虑,只轻啜了一口茶便缓缓放下,并没有急于回答秀心的问题,只笑着说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秀心自来便是伶俐的,听许月竹这样一说,她也就清楚了这其中的含义,虽说不舍,但更是理解她的不易,都城从来都是规矩桎梏人的地方,若说自在,渭州的许府肯定是比这里自在的,能得自在生活便是最好的日子。
秀心没有再开口问旁的了,只转身回房中取了一个盒子出来,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皮绒的手笼。
“托小姐帮我带给老夫人。”秀心双手奉上,神态诚恳。
许月竹接过手笼,仔细端详一番,只真心叹道:“秀心,你手艺太好了吧,这花绣的这般精巧,竟像是真的一样。”
秀心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听父亲说,他年幼时全得老太爷和老夫人收留,才能侥幸从饥荒中活下来,才有了如今的日子,虽我未曾见过老夫人,但我自小便知道老夫人于我家的恩情,这手笼同老夫人的恩情比起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许月竹轻轻放下手笼,只握着秀心的手道:“你有这份心便是最好的了!”
明月阁内分明是难分难舍的主仆情谊。
话未说毕,便听得屋外忠伯的声音,忠伯急急来请许月竹去花厅说话,说是老爷有喜事要同大家说。
许月竹简单的梳洗一番后便随忠伯赶往花厅了,只这一路上她都是忐忑不安的,许亦竹的婚事有了着落,堂兄的任职也定下来了,不知道现下这喜事究竟是从何说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
“月竹,快来。”
才入花厅,便见万氏脸上堆叠着从未有过的笑意,热情的招呼着许月竹快些进来坐下。
许亦竹见母亲这般神色,虽不知缘由,却已心中不快,恨恨的看着许月竹,前两日因着她要回去渭州而渐消的敌意又升将起来了。
这边许月竹倒顾不上看旁边人的神色,她只祈祷着:但愿回渭州的事不要出岔子。
待许月竹坐定后,许踔才开口道:“今日有一喜事,说来也是不敢想的。”
不敢想?什么是不敢想的?
许月竹思量着今日许踔并未休沐,现下也是下朝回来,见过的人想必只有同僚或者…陛下。
许月竹的心里已经是七八桶水叮当乱响了,面上却也不好表现,想来这个好事喜事最好是别人的,自己只老实回渭州便是最好。
今日许踔说话的节奏比平日里慢了许多,这顿了半晌也不见他继续说下去,许亦竹已经将心提到嗓子眼了,兀自猜着是不是父亲又高升了,或者是自己那未来的夫家有人高升,想想便也不在意刚才那些不快了,只希望父亲能快些说下去。
万氏则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得了学究推荐,有了个什么好前程。
花厅不大,人也不多,但各有各的盘算。
终于,许踔身子微微前倾,作势便要继续说下去,众人齐刷刷地紧紧盯着他,生怕一个没听清,便错过这重要喜讯。
“今日得陛下旨意,将我家月竹赐婚给顺安侯独子萧子逸,萧将军了。”许踔的语气颇为得意。
许亦竹听罢,一时不可置信,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直气的快要晕了过去,万氏则明里陪着笑,暗里快要将牙齿咬得稀碎了,她原只想着这野丫头要滚回渭州了,便是再许踔面前装装样子也没什么,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朝叫她高攀了去,日后她还得了。
而站在侧后面的许泽宁则表情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倒是略显忧虑。
只有许月竹还一时不得缓神,如遇晴天霹雳一般的心如死灰,怎会这样,怎么会,明明是他亲口说的‘后会无期!’那般坚定的神情,怎会!
许月竹终于开口:“父亲,我才来都城不久,陛下如何会知道我?”
见女儿这般不可思议的模样,许踔很是理解,毕竟自己初听到时也是吓了一大跳。
“原我也不敢相信,但这就是真的,能得陛下亲自赐婚,实在是我许府的荣幸!”许踔还沉浸在即将跨越阶层的喜悦之中,不能自拔。
“为何是我?”
“是萧将军主动去求的旨意,说是对你一见倾心,再无旁人可入他眼,陛下听罢感动至极,才有了这道旨意。”
许亦竹瞥了一眼许月竹,心下更是恨得紧:装什么装,赐婚了了不起是怎样,问什么问!不就想叫父亲讲你们两情相悦的故事吗,一个野丫头高嫁了还是改不了小门户的出身,一朝得意便是忘形,想过舒坦,还早着呢。
“老爷,既是如此大的喜事,我们可要设宴庆贺一番?”万氏张罗道。
许踔听罢,即刻从刚才的喜不自胜中清醒过来,双商立马重回阵地,正色道:“萧将军身份尊崇,如今又得陛下器重,现下便急着庆贺,怕是太过招摇了,若是惹得侯府不高兴,那便是得不偿失了,还是低调行事,一如平常才好。”
说完,许踔又慈爱的看了看还在发懵状的许月竹,和声道:“我知道你定然还未缓过神来,无妨,回明月阁好生歇息一下吧,明日再来回话。”
许踔显出极大的耐心来,此刻的他自觉自己是个极好的父亲。
在众人嘈杂的道贺声中,许月竹缓缓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将屋中的门紧紧合上,一个人坐在床边,很久。
秀心知道那日萧子逸的邀约,可她并不清楚小姐同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就目前来看,他应该是真的在意小姐的,不然也不会那般盛情,小杏则在听到消息后,有些懵住了,看表情和许月竹很像。
主仆二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什么都知道,却表现得很像,难怪许踔并未生疑惑。
许府摇身一变,整个府邸都沐浴在皇恩浩荡的荣光中,只这府中众人,高兴的占一部分,不高兴的也占了一部分,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思虑。
就这样过了一日,许月竹还在酣睡中,小杏送了几次早饭,她也没起的来吃。
“小姐,小姐,快醒醒,快醒醒啊!”小杏放下刚换上的新菜,伏在许月竹床边,急切的喊着。
“我不吃早饭。”许月竹昨夜伤怀了整夜,天蒙蒙亮时才睡下,现下哪里有力气起来说话。
小杏急的恼火:“不是吃早饭!”
“午饭也不吃!”许月竹并不清楚现下是什么时辰,困倦的不行,只一心想好好睡觉。
“不是,是萧将军来了!”小杏大声喊道。
“什么!”许月竹立刻坐了起来,刚才的困意顿消。
“你就说我今日不适,不能见他!”
“为何不能见我?”萧子逸在门口高声问道。
“你怎么不拦着他?”许月竹委屈的看向小杏,音量控制得极小。
“他是将军,又是小姐的未来夫婿,我哪里敢拦。”小杏极歉意的解释着。
“罢了,帮我简单梳洗一下,再见他吧。”许月竹这下是彻底醒了,自己不找他,偏他还找来了,那这次定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不能再被他忽悠了去。
萧子逸站在门口,也不催,也不生气,乖的像个贤良的好夫婿。
不一会儿,小杏将门打开,对萧子逸行了个礼后,兀自退下了。
萧子逸见许月竹坐在榻上,脸色不太友善,自知言语反复很是不好,只缓缓走到她身旁坐下。
见他坐的离自己这么近,许月竹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说着后会无期的是他,今日来求娶的也是他,万般变化只是他一念之间,她原本醒来时便已经放下一眼万年的执念了,现下只想等着堂兄外放时,跟着他回去渭州的,竟叫他一个请旨便瞬时化作空想,明明同他已说的那样清楚了,为何还要这样一意孤行,这人也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只顾自己。
许月竹越想越是生气,双手撑在榻上,往旁边挪出去一步。
萧子逸理解她的怨气和怒气,只出言道:“时局势变,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个理由好像并没有丝毫的说服力,许月竹不搭他的话,也不抬眼看他,见她这样,萧子逸却有些发笑,转瞬又觉无解。
赐婚的旨意摆在面前,他说的一切,她都不会再信了。
想来也是命运不由人,当初信了他的许诺,满心满眼皆是他,他不去求旨意,如今只想远离他,他竟求来了赐婚的恩典,这算什么,自己又算是什么。
见她如此不快,他也有些不忍心了,可有些事,他不能说,思虑片刻后,直问道:“若是在我和宁长由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这话问的很是突兀,许月竹心中从未这样考量过,只道:“谁也不选!”
萧子逸听来,有些发酸道:“你不会真的心仪于那余鸣郎吧。”
许月竹送了他一个冷眼,生气道:“为何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看上了他,不是他对我关切一些我便要急不可耐的嫁与他,也不是他算计我一下,我便要因爱生恨,不能自拔,我从来不觉得这人堪为良配,为何你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我的得意或者遗憾,门第重要,真心就不值得考量吗,虽是闺阁女子,却也不该被男子的考量定了终身,百姓之间还有男女相看后互相选择的权利,怎到了你们这儿,便没了女子说话的权利。”
萧子逸这才发觉自己的唐突,刚刚是被莫名的醋意裹挟了,说的话的确难听。
他起身走到了许月竹面前,郑重道:“刚才是我失言了,我不该那样说,更不该那样想,那日说的道别是真,求陛下赐婚也是真,我无从解释,只盼你莫要生气。”
“我不生气,不生气你能去求陛下收回旨意吗?能放我自在吗?”许月竹觉得他的道歉实在是荒唐,既做了还不坦荡。
萧子逸听到她这么不想嫁给自己,心中万般伤怀:“我就这般入不了你的眼吗,错了便永远得不到你的谅解了吗?”
许月竹听完,心中稍有动容,还在回想着些什么。
萧子逸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真的那样决绝,冷冷道:“既已赐婚,便不要再想旁的了!”
说罢,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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