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排灵位前新上的三根香早已燃尽,也不知吹散香灰的风中是否夹带了英灵的叹息……
魏家祠堂中央,跪着的那抹身影略显单薄,却始终将后脊挺得笔直,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木窗外,深秋萧索,枯叶纷纷,朝暮交替了好几轮,期间魏竹之只起过一次身,开门迎进了满身血污的顾君则。
“我没事。”
仔细查看过后,魏竹之发现顾君则满身血迹竟都是干涸的,身上也没有还在淌血的伤口,便任由他瘫坐在门边,苍白着脸色跪回了列祖列宗面前。
"你不是跟着去秋猎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魏竹之的声音低沉发虚,顾君则刚想问他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地在这里跪这么久做什么,听他提起秋猎后却是顾不上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力合了合眸子才道:“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的。”
于是,原本空寂的祠堂里,一道没什么起伏的疲惫嗓音缓缓响起,魏竹之静静听着,微垂着眸,叫人瞧不清其中的情绪。
这次秋猎,前头几日都与往年一样平淡无常,临近尾声时,皇帝身上却出了个小意外。当时梁祯不小心牵扯到先前落下的旧伤,一旁的顾君则便扶了他一把,好巧不巧,顾君则扶在他伤口边的指腹上有处还在淌血的新伤,而梁祯皮肤上两抹鲜血在没有任何外力辅助的情况下凝为了二体。
更巧的是,有几个同行的武官将整个过程瞧得清清楚楚。
“回来的路上狗皇帝竟然派了人想暗杀我!我可是他亲哥!要不是小爷我武功高强、福大命大……”顾君则压低了嗓音的控诉还在继续,魏竹之从震惊中回神,又陷入了无尽的纠结。说实话,他先前便觉得小皇上在意的似乎只有皇权。
梁祯也许会废寝忘食地批奏折,但绝无可能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对赈灾更是从不上心,他的励精图治太过浮于表面,不像是奔着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去的,更像是装个样子,好让自己坐稳皇位。
而现在,梁祯若多出了顾君则这么一个失散多年的兄长,朝中势必会出现要求废幼立长的声音,这简直是对他皇位**裸的威胁。
所以他才急于在回京前要取顾君则性命。
否则怎么会有人与亲兄弟相认后不是满心失而复得的欢欣,反而痛下杀手?
难道真的如岁邈说的那样,梁祯疏远太后、亲近贤能只是为了独揽皇权,清除“奸臣”实际上是排除异己?难道梁祯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了一己私欲?
逝者无声,无人为魏竹之解答心中的疑问。
良久,祠堂里响起沉重的磕头声,第四日的夕阳落下时,跪着的人决然起身,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魏家家训以忠君为旨不错,但这也是建立在帝王贤德的基础上的。
一个只醉心皇权而漠视民生的皇帝还不如庸帝。
而且从小到大,家中长辈强调最多的,莫过于民生大于天。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除掉梁祯另立明君不失为一桩造福黎民、造福大殷的好事...纵使魏竹之心中的天平已因此有了倾斜,但无可否认,他也有私心。
魏竹之不知道梁祯是从何时开始注意到自己,只知道他初次示好不成之后又不死心地多次骚扰,甚至曾提出要自己做他的面首,实在让魏竹之惶恐又烦心。
须知他虽是断袖,但也绝不会愿意与旁人同侍一人,更何况他早已心有所属。
从那一场除夕夜的烟火、那一道道来自角落的炽亮目光、那一声声恭敬怯懦却饱含炙热情意的“魏统领”里,魏竹之都能感觉得到,他决意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心里大约也是有他的。
万一哪天梁祯丧心病狂,一定要他进宫侍君,皇命难违,他该如何?
他只能先下手为强,趁早消除隐患。
魏竹之丢下顾君则离开魏家祠堂的时候走得很快,仿佛这样便能抛开愧对祖上忠贤的歉疚。是的,来日九泉之下,他也许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了。
……
今日,太后的身子似乎有了些好转,去了早朝,岁邈自然侍立在她身旁陪同着。
庙堂宽宏辉亮,文武百官都已到齐了,整整齐齐候在堂下。
时辰到了,大殿门口却不见皇上的身影。
渐渐地,人群开始不安起来,岁邈听着下头躁动的窃窃私语,眸中有得逞的笑意慢慢浮现。
嘴角的弧度却未及扬起便被一道熟悉的人影击得稀碎,岁邈眼睁睁瞧着少年帝王一袭龙袍自晨光中行来……
震惊和愤怒争相涌上心头,岁邈的脸色顿时变得比被诛了九族还难看。
毒是昨夜派人下的,遗诏都拟好了,结果梁祯虽迟了一时半刻,竟然却依旧好端端地来上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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