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秋,树上的花开了谢,谢了开,沐承昌死了快一年,花相景仍觉得少了什么,说不出是什么成觉,他坐在湖边亭子里,抱着伪装后的芳倾规唱着曲。
“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他也有近四年没见过杜燕霄了,杜燕霄也有二十四了吧,会不会被逼着像那些富商大贾一样也与别族联了姻,杜燕霄说了要等他的;等他回去就立即成亲,堂堂正正,让所有人都知他是杜燕霄的正室。
钱齐川走来坐到他旁边,“你之前说杜燕霄特别粘你,那你喜欢不?”
花相景手上动作一顿,点了点头;钱齐川羡慕花相景,他的爱人那么听他的话,感情又那么好,而钱齐川与段衍铭没打起来都算好的了。
段衍铭被打了三百大板的伤虽然好了,但却落了病根,钱齐川叫人日日去段府送东送西的,可每次都直接拒绝;前半年还好,段衍铭能正常走路,后半年段衍铭身子不行了,双腿瘫痪,走不了路了。
钱齐川想这一切都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初见段衍铭的那个夏日,阳光透过众多树叶照在段衍铭身上,如墨一般的长发散在肩上,白衣如雪,腰背笔直,就算弓着身也依然,手中的毛笔如花般的落到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字;见钱齐川来了,便抬起头柔柔一笑,那一笑驱散了钱齐川心里的阴霾。
“你去告诉他吧,他应该会懂的。”
花相景侧过脸说着,钱齐川不是没想过要向段衍铭表明过心意,只是他俩现在正处敌对,怕段衍铭不同意,甚至厌恶。
“想做就去做,少年人不怕失败。去吧,我支持你。”
花相景说得对,少年人有的是时间和精力,不怕失败,大不了重来;钱齐川离开皇宫后便去了段府,大门仍是紧闭的,只有翻墙,思索片刻后又觉得不妥,堂堂尚书仆射翻尚书令家的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又写成了什么相爱相杀的话本。
站了许久,终于门开了,里头的小厮放他进来了;他抬腿进门,直冲段衍铭的厢房。
“阿铭。”
段衍铭坐在门口的楼椅上晒着太阳,头发散乱,黑中掺杂着无数根白,脸上有细纹但不多,满是憔悴,皮肤白的毫无血色;微抬着眼看钱齐川。
钱齐川心一阵阵抽痛,才一年未见,怎成了这样?是他对不起段衍铭,是他使那么漂亮一个人成了这样;他跪倒在段衍铭面前,颤抖着去握段衍铭的手,可段衍铭却把手往回一缩,钱齐川心已经凉了,难道就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他睫毛微颤,不敢去看段衍铭的眼睛,“阿铭,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害你。”
段衍铭没在意钱齐川对自己的称呼,叹了口气,语气仍是如往日一般柔和,“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怪你;只是我希望你要记住,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这样一来我便没有遗憾了。”
钱齐川听得难受,趴在段衍铭腿上,“阿铭,我喜欢你。”
他终于将这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了,那颗大石头终于落下,他也终于不必再克制对段衍铭的喜欢;段衍铭神色未变,眼底只有瞬间的光亮,转瞬即逝,又黯淡了下来。
钱齐川有些着急,“你喜欢我吗?”
段衍铭侧脸看着园子里摆放的一盆君子兰,语气很平很平,几乎没有起伏,“既见君子,云乎不喜。”
钱齐川面露喜色,握着段衍铭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段衍铭喜欢他,他会照顾好段衍铭的,他会把段衍铭治好的。
“阿铭,我其实没有违背自己的本心;我在北辛竭尽忠诚侍奉陛下,反而遭到排挤,我不愿轻佻取媚,只好等待了解我的贤君。如今我等到了,就是南杜杜燕霄,之前斛律夷所说也都是真的。”
段衍铭眸光深深,看不出情绪,突然一双手放在钱齐川的脑袋上,那手指节削瘦,透着股从内而外的寒意。
“你真打算跟着南杜?”
钱齐川点点头,在段衍铭的手上蹭了蹭,段衍铭眼神越来越暗,暗得几乎看不清;钱齐川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给了自己,若是告上去,可是死罪,他为什么这么样信任他?他不该告诉他的。
“齐川,你不吻我吗?”
钱齐川还舍不得亲他,只在他的手心上轻轻一吻,这样就足够了;段衍铭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背,很轻柔,一下一下的,他抱着段衍铭,心脏“嗵嗵”的跳动声一下一下挑动他的**。
他想与段衍铭缠绵床榻,想让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但段衍铭身子太弱了,他必需先要精心照顾好他,他不急。
“齐川,你后悔吗?”
后悔?他后悔什么?他爱的人在身边,在朝中又有权势,有什么可后悔的?他决然的摇摇头。
“齐川,要不我俩都辞官,隐居山间?”
“不用,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在南杜那受到重用的。”
他没有听明白段衍铭的言外之意,自顾的说着,段衍铭叹了口气,指间轻轻抹挲着钱齐川的下巴。
“齐川,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儿再来看我。”
钱齐川恋恋不舍的又蹭了蹭段衍铭的手,最后走了,段衍铭摸出一个小瓷瓶,在手中倒了一粒咽下;钱齐川前脚刚一走出段府,便预感不对,于是又跑了回去,段衍铭坐在椅子上,黑色的血从嘴角流下,他立即跑去抱住段衍铭。
“阿铭,为什么?”
段衍铭声音很虚弱,呼吸都快骤停,“你是南杜的人,我是北辛的人,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身为北辛人我应当将你告发;可我爱你,我不想让你死,也不想背叛北辛唯有这样我才能双方都不背叛。”
钱齐川抱着段衍铭,泪水止不住的流着,“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到一走了之,我呢?前脚答应我,后脚便背着我去了,你到底是有多痛恨我,要如此戏弄我的感情?”
钱齐川放开段衍铭,起身向门口走去;段衍铭想追过去,奈何双腿瘫痪,走不了,他便用双臂支撑着身子,“咚”的一声摔下了椅子。
“齐川,你等一等……”
段衍铭还没说完,口中便涌上一股血腥气,他吐出一口发黑的血,浑身的力气都没有,瘫倒在地上;钱齐川还是回了头,抱住他,脸上布满了泪水,有几滴还滴到了衣服上。
段衍铭发着抖,身子比似往还凉,钱齐川抱着他,想让他暖和起来;用手帕不停的擦拭他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
“别哭呀,齐川,我是真的爱你;我已是明日黄花,我只有将自己作你的踏板;我死后,在朝中便没人能与你抗衡,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不要怨我。”
钱齐川将脸埋入他的肩头,泪水侵蚀了他的衣襟,他是绝不会改变初心的,既然跟了北辛就要一直忠于北辛,但他动了情,他也不可能背叛钱齐川,反正他都已经快老了,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可这回不同了,有人爱他,还有一个人傻傻的爱着他。
“我不许你死,你个负心汉,别留我一个人在这。”
段衍铭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抚上钱齐川的背,仍就那么温柔,“我知道死已是不可避免的,我对生命也不愿意吝惜。我在世上本没了亲人,但你却给了我一个家,齐川,谢谢你的爱。”
说罢他便止住了呼吸,钱齐川抱着他的尸体,哀声大哭;自己害死了那么多忠臣,但从未想过要害他,北辛都要亡了,段衍铭为什么还跟着?到死都是为了那个狗皇帝,这一切都不值得。
可段衍铭死了,再也醒不来了,钱齐川贴着他的心口,原先那“嗵嗵”声没了,寂静无声;那个无论钱齐川怎么都一直温和,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帮钱齐川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1.文茵……心曲:出自《诗经.秦风.小戎》。坐垫纹美车毂长,驾着花马鞭儿扬。思念夫君人品好,温和就像玉一样。住在木板搭的房,让我心烦又忧伤。
2.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出自《楚辞.思美人》。只要外表本质的确美好,处境虽劣名声远播四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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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玉楼赴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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