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若人能将白霜蒙地,寒冷砭骨看成梨花漫天,微风拂面,那脸皮这东西早已成了身外之物,无足轻重。
何况人心古怪,一旦有担忧的眼前事,对于其他事便丧失思考,一切都成了脑海中转瞬即逝的镜花水月,掀不起丝毫波澜。
比如慕尘月此刻完全没有去深究,为何车内男子表情不善。
她只觉得这男子长得好看又有威严,刚才若是下去,或许秋明玉和元未休也不会被欺负的那样惨。
朝那人报以最热情的微笑,眼弯成月,白牙尽显,看着颇为傻气。
然而车内的人在慕尘月灿烂的笑容里,嘴角微扬,却没有一丝笑意,目光幽暗如深潭。
慕尘月立刻得出结论:这人天生臭脸,不理也罢。
她收了笑容,扭过头不再看车中人。
便在这时,元未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如冬日冷风穿帘而过,字字清晰的在车内飘过。
“慕兄,你上错马车了,我们的马车在前面。”
风去留痕,车中空气凝结成冰。
慕尘月只觉世上怎么没有一门武学是能让人凭空消失的。
可手却比脑袋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反手挑起车帘,四处巡视一番,确认那个风度翩翩的淡蓝色身影已经离开,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十几年的光阴,任谁都觉得陌生,更何况她容貌大改,又是个死去多年的人,他又怎会识得一缕冤魂,那些并肩共食,同笑同哭的纯真日子,早已在十六年前便被血泪剖成了两半,他有他的阳关道,而她有她的独木桥。
心中那场无果而终的年少情意引发的海啸,在这一刻退去大半,成了一抹嵌在记忆里的海天一色。
忧虑既散,失去的感知便也成功归位,慕尘月只觉得自己背后寒意四起,她慢慢转头,这一次她看的分明。
那是一双如冬日深海的黑眸。
男子依旧没有开口,只静静的看向她,剑眉如刀,目光锐利如鹰。
车帘忽被掀开,穿着鸦青色暗花纹的英俊男子站在车外刚要说什么,见到车上的慕尘月,顷刻变了脸色:“你哪位?在我们马车里做什么。”
元未休:“兄台,恕在下冒昧,此乃吾友,误登驾乘,见谅。”
此刻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捂脸告辞而去,可慕尘月不是别人,她居然想和车内男子聊上几句。
“这位公子,这马车长得很像我朋友的,所以.....”
陌生男子:“出去。”
慕尘月:“好嘞。”
对话只眨眼功夫,即宣告结束。
下车的刹那,车下的英俊男子便纵上了马车,一抽鞭子,马车绝尘而去。
慕尘月:........
元未休笑容和煦如夏日微风;“走吧,慕兄。”
*
车内车外,冰火两重天。
马车伴着路两旁树梢肆意而下的阳光在林荫道上,悠闲的很。
车内气氛却是黏腻。
秋明玉挨着慕尘月低声说个不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元未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时不时的假意咳嗽,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只能出言提醒:“明玉,慕兄怕会觉得挤。”
慕尘月:“元公子说的对。”
秋明玉想起慕尘月并未报出真名,也知某人向来不做无用之事,配合的点头,与慕尘月拉开了些距离。
要说秋明玉对慕尘月的确有几分了解。
观人之术,讲究察性、察色、察神,唯有心境放松,才可让本心本性流露于外。
元未休儒雅守礼,若是坦言相告,元未休定然诸多避嫌,再要断其品性,便失了先机。
果然,不一会车内传出了温和的聊天声。
元未休与慕尘月,一个搜肠刮肚,一个顾左言他,有问有答,十分和谐。
直到元未休问起慕尘月师从宗门何派,车厢内便再没了声音。
传说万年前曾有神仙下凡点化世人,留下秘籍法宝,后有机缘者渐得法门,突破九重天而得大道,曰,“人仙”,列入仙班。
人仙感念尘世养育之恩,飞升前立宗门,教化众生修炼之法。宗门以匡扶正义,护尘世安宁为己任,渐获世人崇敬。
而后宗门发展迅速,大小宗门百余家,却以玉京门、清河门,青凤门,药师门,金丹门,沧溟门,武阳门,七家为尊,称七宗,宗门又有家族兴旺者,称宗门世家。
而元未休所在的清河门便是七宗之一,这样询问颇有卖弄之嫌,见慕尘月只低着头,他忽觉自己的冒失:“在下见慕兄与明玉亲厚,她是我师妹,不免多问了些,失礼,甚是失礼。”
指了指自己邋遢的模样,慕尘月打趣:“在下这般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宗门弟子吧。”
元未休不解,“宗门弟子该是何样?”
慕尘月笑容清浅,“且不说七大宗门,十大世家,该有明玉和公子这般的姿容品貌,便是普通宗门的弟子,也是有些派头的。”
“慕兄说的不对,这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偏见。”
“纵是偏见,信的人多了,便也是条规矩。”慕尘月答的不置可否。
“可那还是错的。”
元未休文质彬彬的脸上忽是变得严肃起来,灰黑色的眸子里有着某种隐隐的执拗。
“对错本就在那,绝非盲从可变,否则先人守护之公理,我们之信仰,与人云亦云的流言蜚语何异,若真那样做,才是真正失了宗门弟子的气度,贻笑大方。”
对错本就在那,慕尘月听见这几个字时,心头微颤,不自觉的笑了笑,原来世间如她这样的愣头青,还是大有人在。
再抬头与元未休说话时,她带上了一些同类相见的亲切:“元公子言之有理,愿公子以后也能守住此心。”
秋明玉见慕尘月与元未休熟络几分,便与元未休频频使眼色,元未休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恨铁不成钢的唉声叹气。
“你净问些没用。慕公子,你消息灵通,这几日可有听说些什么,比如昨夜孤山的那场火,我听说那两个令风门的弟子回去后都疯魔了。”
元未休一拍脑门,忽是醒神,方才的郑重认真荡然无存,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拿出一本蓝底锦面薄和文房墨斗,满脸期待的看着慕尘月。
慕尘月:......
元未休见慕尘月惊异的表情,握着笔的手紧了又松,吞吞吐吐解释:“在下不常出门,便想将自己听到的那些奇闻轶事,都记录起来,以后可以时时翻阅。许是习惯了,让慕兄见笑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元公子当真聪明,改天在下也要去寻一套。”
慕尘月此刻当真觉的元未休是个妙人。
元未休眼神由暗转明,自己常因此事被人嘲弄,慕尘月这般反应,更让他心生好感。
秋明玉确是急不可耐的拉着慕尘月催促。
慕尘月语气淡然无波,“你说昨夜的孤山鬼火,还是风家冤魂作乱,听说有人被吸尽阳气,变成了一堆骸骨。”
“鬼火!冤魂!骸骨!天啊!”
秋明玉和元未休对望一眼,别提多兴奋了。
笑的无奈,慕尘月觉得此刻真该给他们烫壶茶,上些茶点,这样做才配的上两人此刻这副好奇心旺盛的脸。
她将今早在袁记铺子听到的那些议论,还有疯老人的话,都说了一通,听得秋明玉脸上全是惊叹,瞪圆的眼睛亮了又亮,里面盛满猎奇的兴致勃勃。
元未休手指在纸上飞快地舞动,墨汁顺着笔尖流畅地涂抹出一行行草书,他眼神专注,耳朵微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说的人生动,听的人投入,车内关注点高度统一之时,马车骤停,三人一阵东倒西歪。
还没来的及问出个所以然,车夫忿忿的声音已然传了进来:“公子,前方又有人拦路了。”
车夫的心中气恼,只道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刚解决完一个蹭车行骗的,现下又遇到一个,都说现在世道不好,没曾想华县竟成了这般模样。
有了刚才的经历,元未休和秋明玉两人对望一眼,只觉头痛,慕尘月见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了然的笑了笑,起身先去查探消息。
跳下车,慕尘月路上果然拦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娇小披头散发,杵着一个根树枝跪坐在路中间。
慕尘月刚想上前查看,车夫邀功的话飘进了她的耳中:“幸亏这位公子是租了我的车,我眼明手快,停的早,否则今日还要来一遭。”
迈开的腿,退了回去:“大哥说的是,不过大哥也幸亏遇到个好雇主,否则今日这笔生意怕是不仅白做,还要倒贴五十两。”
车夫:.......
这两个傻里傻气的公子哥,怎会还认识这么个的人物。
那人目光空洞而无神,身体摇摇欲坠,整个重心都在那根树枝上,听见有人来,那人微微抬头,似乎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几声低哑的嘶鸣,便直直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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