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惊讶地看着她，看着她那般失意的样子，却突然笑了，道：“你先听祖母说说这么多年的事吧。”

国师告退到外间去了，南宫意这会儿却是心头更冷，十多年，其实是那个残魂和祖母一起度过的，而她游离在外，如今回来，也只有不全的记忆罢了。

“她也不知道的，”太上皇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道：“我说给你们两个听。”

“你被封为太女后，你晨曦宫的八司管事都是你母亲的亲信，都可靠又有能力，你宫里的大权则是我自己亲自替你管着。你离魂这十五年，我则命令八司低调做事，八司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交给我的账本记录和摆在明白上给“有心“之人看的却是不同的。我这叫厚积薄发。”

“你回来之后，我就命八司尽快整理好晨曦宫这些年的账册和财产，今天刚刚完成，我都给你带来了。”太上皇指着内室的几个箱子道。

南宫意头疼动弹不得，太上皇就开了箱子，拿了田产，地产，店铺和管务司真实的记录来给她看。

南宫意接过翻了翻，越翻越不淡定，着实被她自己的家产惊了一惊。

太上皇倒是颇为淡定道：“我总想着为你多积攒些，无论你回归时祖母还在不在了，家产多些总是好的。你母亲的八司管事，都是能承得起事的，还有小雯小荷，我也放心，安排在你身边的暗卫都是我手中的精锐……“

“祖母！“南宫意跪下，把头伏在她的膝上道：”您待孙女好，孙女知道，谢谢您祖母。“

“说什么谢，“太上皇道：”你可是我的孙女啊。至亲之间怎么能说谢呢。“

南宫意还是久久不能平静，道：“亲情本已经够可贵，更何况是在这天家里，祖母对意儿的情就更弥足珍贵。”

太上皇叹了一口气道：“天家恩情薄，这真是没错。”

“当年你母亲战死，一年丧期还未过，我的亲妹妹就三番两头来宫里劝我立她的女儿为太女，就是现在的女皇，你的皇姨南宫珊，幸好我当时还有你，我念着骨肉亲情，不屑于理她们，但她们却在你离魂后，拿你行事不断挑起事端，意图皇位。当时我正忙于连年与何越为战，稍有不慎，你就中了她们的圈套。我当时为了保全你，无可奈何，答应了退位，只一个条件，就是保住你的太女之位。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女皇。这是一段皇室秘辛，但你未回魂之前却也是知道的。”

南宫意僵硬地点点头，她的过往记忆就好像被房间里的杂物，平日里想不起来，但只要用时找一找，都是能记起来的。

南宫意知道这件事，却不是南宫栾同她说的，而是她的姐妹们平日里嘲讽她，故意激怒她，欺辱她时无意间提起的。她们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事情，却听得长辈们的只言片语，出来逗弄南宫意的。南宫意却上了心，跑去问太上皇，这才得知真相。那时的南宫意魂灵不全，却也趴在太上皇膝头大哭了一场，发誓日后一定听太上皇的话。那是南宫意九岁，而后十多年，她长大了，仍只听太上皇一个人的话。

太上皇看她流下泪来，笑道：“这回你明白了吧，你就是你，心智不全也是你，如今生龙活虎也是你，哪有什么好纠结的，这就好像一个人长大了，你能说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的就不是你了。“

南宫意这会心神一片安宁，意识中的声音又要出现，南宫意在脑海中对她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她笑了，“我不过是长大了。”

拥有一样的身体，一样的身份，甚至喜欢一样的人都不能说明是同一个人，唯有“她们”拥有一样的情感。纨绔与太女的差别，只不过是，长大了。

意识里的她们模糊不清着，慢慢的就变成了一个南宫意。谁也没有消失，年少是你，长大也是你，她们从来就是一个人。

南宫意感觉灵台清明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道：“是我钻牛角尖了，祖母，意儿没事了。”

“没事就好，”太上皇笑笑，急忙叫国师回来，国师的灵力探查进南宫意身体，一会收回了手道：“已经没事了，太女体内的灵力没再暴乱了。其实这是正常的，离魂之后回归的人往往会生出这种两个意识，就是体内的灵魂没能很好的融合，只要破除心障，就能即可恢复。”

“国师真是厉害，”太上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语道：“你还未醒，国师就说出来了症状，果然你醒来后和她说得几乎一样，而且方法也正是管用。”

“殿下聪颖，自己必能悟到的。不过殿下回来之后一直都很好，怎么突然……”

国师这么一说，南宫意突然想起来她的主君了，太女因为和主君单独说过话后昏倒，主君怎么能逃出干系呢？

她急忙道：“月临呢？祖母没为难他吧。”

太上皇笑笑：“你没醒，我哪里敢处置你的主君，我只让他在偏殿思过，不许出来。”

南宫意这才放下心来。一放下心来，就有时间回想程月临当时和她说的话，他说在梦里见过她，梦里她还要他来嫁她，所以当年程月临选择她根本不是胡乱选的，新婚之夜见到她就跑也都能解释通了，就是因为他梦里见到的是现在的她，程月临当初辨认她应该很多次，最终否认了，相信了那只是一场梦，而今，梦里的她又回来了……

南宫意感觉有什么就要想通了，她急匆匆地要下床，太上皇惊诧道：“什么事这么急？”

“我要见我的主君，”南宫意眼神急切，“必须马上见到他。”

一直守着程月临的小荷打开门，屋里有点黑，因为那人没点灯，门开的时候好似唤回了他的神智似的，他低低地道：“殿下？”

南宫意“嗯”了一声。

“你，你没事了吗？”

“我没事，“南宫意进屋来，关上了门。

屋里又黑下来，南宫意向着程月临走过去。

“你……“程月临刚要说话，南宫意突然上前抱住了他。温和的灵力缠上他的身体，叫他一动也动不得。

“你为什么那么伤心呢？“南宫意道，”就算我不是以前的那个南宫意，我对你不好吗？你不也说了，我是你梦里的人。“

“不，“程月临没有一丝挣扎，平静却声音悲切：”你是她，是我，我不是梦里的我，我嫁给了别人，就算她和你有一样的身体，却没有一样的魂灵，“他的眼睛轻轻地扑闪着道：“在梦里，我们本就是魂灵不是吗”

屋里一时安静了，南宫意却突然笑了，“傻瓜，我就是我啊，一直都是。”

程月临：“……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南宫意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道。

程月临的眼神闪烁着，他沉着呼吸了还几口气，这才恢复了平静继续道：“一个梦殿下居然真的信了？”

南宫意点头，她当然信，轮回锁让她十五世轮回这样的事都能存在，那她与他的魂灵梦中相见定然也是可能的，至于她没有印象，就是这件事在她身上还没有发生，而在程月临身上已经发生了，这应该是他们共同的一段奇缘。

程月临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南宫意的眼睛道：“是梦非梦，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我若说，我同你是结契了的，就在那个梦里，你信吗？”

南宫意一时没有说话，却不是因为程月临的话，而是因为那人的目光，且不说南宫意这样身经十五世轮回，亲自经历过时空交错的人信他，但凡不认识他的，见到这种目光，也很难怀疑他。因为程月临的目光太干净了，他这般决然地直视你的时候，眼神纯粹，眸光楚楚，让人动容又心疼。

程月临看她不说话，蓦然地低下头去，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么奇异的事，不信也是情理之中，我……”

“我信，”南宫意急忙打断他的话，她该油嘴滑舌的时候想来不缺席，这会却只想好好心疼她的主君。于是她牵起程月临垂落的长发温柔地道：“月临，你可能不知道，世间尚有轮回锁这种能送人入轮回的宝物，我们有什么奇遇，让我遇见过去的你，也不足为奇。”

程月临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是啊，是现在的你。”

“月临，”南宫意看着他失神，担心地唤了两声，见程月临没有回应，大胆地抱住他，心疼道：“从前是我不好，我说过的，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程月临在黑暗中的眼神一滞，他慢慢道：“你在梦里对我也像现在这么好，难道是因为现实的补偿还不够吗”

“傻瓜，我一辈子也补偿不了你的。”南宫意仍是很温柔地道，分明没听出程月临反复提起着补偿二字。

屋内一下子静下来，直到程月临突然道：“你放开我吧。”

他声音平静无波，好似死水，南宫意诧异地放开了拥抱，也放开了束缚程月临的灵力，又道：“月临，你怎么了，我们之间彻底没有误会了，怎么你……”却好像更加难过的样子？

程月临平静地道：“我没事。”

我没事，我只不过是明白了，从头至尾，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梦，我一个人的美梦。梦里那个对我千般万般好，让我一颗心蒲苇身都给了她的人，原来不过只是因为歉意而补偿我。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