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三章·尧光镇·踏错

月灼一剑将红色轿子劈成八块,木条四散,月灼一把抱住跌出来的小翠,暗月则掏出镊子,想要像拔出愧疚之兽一样拔出小翠身上的昏囚兽。

见暗月接过小翠,月灼抽出身,回过头应对正在发疯咒骂的新郎倌和他身后一长串的送亲队伍。

最先冲上来的是一个老头,似乎是新郎倌的长辈,他嘴里骂着口音浓重的脏话,挨了月灼一拳就直接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另一边,暗月手里举着镊子:“不行,蛾子太多了,根本扯不干净。”她手速已是飞快,但也才拔出几十只蛾子,而小翠身上仍有成千上万只惨白色的昏囚兽,好像还在越来越多。

整支送亲队伍没一个会武功的,月灼赤手空拳将她们撂倒,三下五除二将新郎倌双手反剪背在他身后,令他动弹不得,打算一起绑起来待会送给嫱姨处理,没想到袁琳倩却冲过来,用一支金钗捅碎了新郎倌的眼球,血浆溅到了月灼的脸上。

“我看走眼了……你不是良配!”袁琳倩尖叫,“出了这么大事,你看都没看一眼我的女儿!”

随即,她又冲到小翠身前,一把扯开暗月,将小翠抱在怀里:“娘亲……娘亲已经帮你把坏男人都杀掉了,剩下的……都是好男人。你一定要……擦亮眼,找个真正爱你的男人……”

她珍惜地抚摸着小翠的嫁衣,手指上沾满了惨白色的磷粉,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随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娘!”一直浑浑噩噩的小翠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惊叫道。

月夕转动清定棱镜,察看倒地不起的袁琳倩。袁琳倩的丈夫前些年得病死了,她的身上已经没有细细密密的惨白虫子,但她的整个身心都留下了被昏囚兽寄生过的疤痕。

“她已经被昏囚兽寄生了快二十年,元气几乎被吸食殆尽了。只怕是……”月夕欲言又止。

小翠跪在娘亲身边搀着她的手:“你们能救救我娘吗?救救她,求你们了。”

“她灵体溃败,又经历这样的变故,很难救回来了。”嫱姨叹了口气。

月夕将清定棱镜递给小翠:“你要不要好好看看你娘?”

小翠麻木地接过棱镜,举到自己面前,惊讶地看到了娘亲灵台中许多凭空出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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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后,袁琳倩和自己的如意郎君甜蜜了几年。不料男人远在长沙国的娘亲突然过世,男人按律要回家奔丧三年,袁琳倩便随他一道跨过神恩河,千里迢迢来到了凰族的地界。没过多久,她便在男人的老家尧光镇生了个孩子。

小翠出生那天,男人不知去哪了,袁琳倩躺在产床上打发了一批又一批婢女侍从去找他,他却始终没露面。袁琳倩一个人痛得撕心裂肺,咒天骂地,将近凌晨才生下一个女儿。她给孩子取名叫张翠,希望她一生荣华富贵、珠翠满头。

三天后男人才现身,也没说清楚自己去哪了。整个月子期间,两人一直争吵不休。

蛟族有坐月子的习俗,指的是产妇生产完的第一个月里不能出门吹风、不能洗澡洗头,最好连床都不要下。袁琳倩出身高门大户,对这些规矩更是丝毫不马虎,硬是一个月没碰过凉水。

好不容易坐完月子,袁琳倩迫不及待出门去买菜,顺便放松一下,正好碰到不远处一户人家在办庆典。

她们管那个庆典叫“破壳典”,主角是个三岁的小女孩,她从陶罐里蹦出来以后,家里的大人们——袁琳倩注意到全是女人——依次给小女孩送上地契、银契和许多黄金。

“哪里来的傻子。”袁琳倩经过院子门外,眯起眼睛往里望,不知为什么,自从大婚上盖上红盖头以后她看东西就有点看不分明,她在心里暗想道,“给女孩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她拥有过的黄金比这多多了,小女孩手里那点金子不够她用三天。可她从没拥有过地契,也不曾有过独属于自己的房子,那些都属于父亲的名下……更别说全家人喜滋滋地为她举办一场庆典,那是只有弟弟才能享受的待遇,她的生辰宴从来只是内府家宴,而弟弟的抓周宴父亲就请了全城的达官显贵,甚至总教主离娄无志都亲自登门道喜。她明明比弟弟优秀那么多,无论是才学还是容貌都堪称翘楚,弟弟却连弟子规都背不明白,只能算是资质平庸,可是……最出风头的永远是弟弟。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走出很远的她突然掉头折返,闯进办庆典的人家的院子里,“你们为什么要给一个小女孩这么多财产,给了她有什么用?你们疯了吗。她只是一个女孩而已。”袁琳倩大声质问。

是啊,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群人疯了。父亲是她最崇敬的人,父亲定下的规矩一定不会错的,她少女时不理解,是她慧根不够,她会努力修炼,向父亲的标准靠拢。而眼前这些女人,亟需她的教化,她必须好好教导她们,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最后,在她讲了一通为她们好的大道理后,被这群不知好歹的女人赶出了门外。

回到家里,面色冷漠的男人看了一眼袁琳倩,指责她为什么还没把饭做好。

袁琳倩怔怔看着那个男人,感觉陌生。她说不上来究竟是哪件事起了决定作用:失去娘亲、回到自己熟悉地界、奔丧、激情褪去,抑或是妻子生了女儿,总之,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男人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在长子城事事以她为先、体贴温柔的丈夫,开始对她百般嫌弃。而她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有催促过男人丧期一满便赶回长子城,但男人却以各种理由推诿拖延,这一拖就拖了十多年。

她比任何女人都更懂得权力的滋味,因为她生下来就站在她们只能仰视的位置。越在高位上的人,越是对地位差序敏感,她也非常懂得调教不懂事的下人来顺应她高高在上的地位。

她对男人也是这么做的,但直到此刻,当男人撕下所有伪装图穷匕见,自己却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反制之时,她才发现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只是一个错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踏入了这个自以为大权在握其实却步步沦落的陷阱?从她没争嬴弟弟开始,还是从她婚后只顾着买衣裳没盯紧男人开始?

这个男人明明一穷二白,十四岁就被凰族家人赶出家门自生自灭,是她们一家给了他权势和荣耀,他为什么竟敢这样冒犯自己?

袁琳倩想不明白,只觉得满心愤懑。

袁琳倩所居住的房子位于尧光镇西头,在凰族女人们那里受过几次挫后,她开始转向更偏僻的地方,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些游荡的男人。凰族男子十四岁便要离家,有的勤快能干长相好的能找到人家,也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他们都很喜欢听袁琳倩说话,听她说蛟族的人情世故和规矩。

蛟族人家里一般会有一排专供女人喝水的棒状水管,女人必须跪下,仰头吸吮,才能喝到甘甜的水,下至奴婢上至贵族,概莫能外。小时候袁琳倩很讨厌这种方式,她爱动,喝水喝得多,经常为了喝水跪到膝盖红肿,但来了凰族以后,她又非常讨厌这里的女人用杯子或碗喝水的样子,开始怀念故乡的棒状水管。

游荡的男人们听了这话起了好奇心,最后他们帮着袁琳倩一起,重新造起了一排棒状水管,他们喜滋滋地注视着袁琳倩跪地喝水,而袁琳倩也十分满足——她的思乡之情终于得到了慰藉。

没想到,她回家时,迎来的却是男人的一个巴掌:“不知廉耻!你和外男去建那种水管,成何体统!”

袁琳倩彻底被激怒了,她知道她应该忍让包容丈夫,但她做不到:“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才是袁家的千金大小姐,你只是个异族的弃儿,还在这给脸不要脸呢?”

“什么袁家大小姐,一个赔钱货而已。你们家都舍得让你远嫁到此了,你还不明白你是个什么地位吗?”男人轻嗤一声,“当年你爹还想要我入赘,他说你自小就心高气傲,不好相处。我和他说我有办法带你远走高飞,好给他儿子腾出位置一路高升,免得你嫉妒你弟弟从中作梗,他立刻就同意了孩子随我姓——只要把你带到越远的地方越好。”

“怪我……是我看走眼了,本以为你单纯良善,没想到你这畜牲竟敢撒谎诋毁我父亲!”袁琳倩喃喃,她缓缓从头上拔下一支钗子,直愣愣刺进了男人的眼珠。

男人根本不防她突然发难,左眼被袁琳倩一下捅穿,鲜血流了满面,袁琳倩丝毫不惧,拔出钗子,又径直插进了男人的右眼。

“我是高高在上的袁家大小姐,不许你侮辱我们袁家。”男人痛极发疯,袁琳倩最后一钗插进了他的脖颈。

袁琳倩收拾完男人的遗体,对女儿小翠说是父亲病逝了。她要守丧,但家里离不得男人,于是她开始为小翠物色郎君。最近的便是从她认识的那群游荡的凰族男人开始。

她不断测试他们,无法通过测试的会得到和她亡夫一样的下场,通过了测试的则留作备选,层层选拔之后,她终于定下了今日的新郎倌——一个发下毒誓会一辈子对小翠好的男人。

小翠手握清定棱镜,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帧帧一幅幅画面,她只知道娘亲不是本地人,从来不知道娘亲竟经历过这么多故事。

日夜交替之时的熹微光线穿过清定棱镜,聚焦在了小翠的身上。只听哧的一声,她身上那袭“嫁衣”竟燃了起来,无数的细小蛾子从她身上纷纷跌落,在空中化为齑粉。

月夕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以免受寒。

在小翠身上的昏囚兽被棱镜聚集的光束燃尽之后,她睁开了新生的眼睛。

地上那个昏睡的女人是她的娘亲,面容显得有些陌生,化着古怪的浓妆,永远念叨着嫌弃她的双唇此刻安静地闭着。

“娘,我听你的话,你快醒醒。”小翠将脸贴在袁琳倩的心口。

“等等。”月夕举着棱镜的手顿了顿,她目光划过小翠,“你的灵台里怎么还有这么多藤蔓?”

“看样子虽然解决了昏囚兽,但孝兽还没死。”月灼推断道,“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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