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六章·过河·伴月城

沈和容城主收到月灼的信的时候正是清晨,她眯着眼睛,将信纸举得老远,一字一句地辨认着。

“沈姐,看什么呢?”春八娘刚带完早训,从楼底下路过。

沈和容大学士冲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纸:“你家爱徒升职了。”

“谁?”春八娘不大相信,“嬴月灼那个小狗崽子?”

“纪凰城重启了九城盟军。嬴月灼现在是九城盟军的第一主将。”

“她千里迢迢写封信给你就为了得瑟这事?”春八娘足踮墙面,闲庭信步一般从一楼跃上了五楼,凑到信纸面前,“我跟她讲过多少次,做大事的女人要低调,不要取得一点成绩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不是。她来信是问我,天惩鞭要如何销毁。”

“她操心这事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天惩鞭现在在她手里。”沈和容大学士将来信仔细折好收入袖中,开始裁纸研墨,准备回信。

“什么?!”春八娘讶然,“她搞到了蛟族的宝器天惩鞭?”蓦然扬起的语调听不出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兴奋。

满头银发的老人看了她一眼:“天惩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蛟族的宝器,全都是和魔鬼的交易,为了获取一时的力量,要献祭自己长久的利益和自主的灵魂。聪明人都不会那么选。”春八娘连忙辩白道,“所以城主,天惩鞭要怎样才能被摧毁?”

“说起来,要想摧毁天惩鞭,我们得先修复灵乳瓶。只有灵乳瓶中的灵乳,才能彻底摧毁天惩鞭。”沈和容大学士一边说着一边给月灼回信,“但这都是神话传说中的法子,现在连灵乳瓶在哪里都不知道,更谈不上修复了。切实一点的话,可以去找一找《华良春纪年史》,里面或许有更加实在的法子。”

春八娘听来听去,感觉这两个法子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共享着同一种虚头八脑,她对过于抽象的事物素来不予评价,转而问道:“对了,‘下丹’那边有新的消息了吗?”

正在提笔回信的沈和容城主抬了抬眼:“我猜,很快就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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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伴月城。

月夕和暗月乘坐九巫座下的九尾鹤,一路跨过传言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直接抵达了伴月城城门下。暗月随九尾鹤继续往北飞去,月夕则从落地的小河边缓缓走向神女教所在的山谷。

伴月城和怒江以东的城邦都不一样,在这里最容易感受到的是——灵气的滋养。

放眼望去,整座城是青绿色的,城中树木葱郁,砖墙都是青色,墙上的缝隙里都精心养着青苔。

月夕体质天生对灵气异常灵敏,在这里只觉得就像小鱼投入大海,无边无际的灵力向自己涌来、任自己采撷。这种丰盛的感觉,在别处从未有过。

这座城就像苍梧神殿里那间明亮的劳作之屋扩大之后的样子,或者直接说——就像是万年前生机勃勃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女人们的样子。

很快,月夕走到了她的目的地。

山谷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

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的遗体被庄重地安放入石棺中。她身上铺满象征女神的五瓣桃花,分别代表出生、初潮、怀孕、死亡和重生。人们抬起她的棺椁走向山下的洞穴里,将她安放入柔软湿润的土壤中。

“她将回到女神的玄妣,等待重生的到来。”

一位盛装的中年女人,脸上涂着鲜红的血色,手中拿着桃花枝,庄严地宣告道。

她看上去应该就是神女教的巨母度教主。她回头,恰好也看到了怔怔站在山坡上的月夕。

“月夕姑娘,挑了个好时候。”

她走过来,拉过月夕,走向山上。她们背后,人群仍在祭祀祈福。

巨母教主边走边向月夕说道:“这位死去的女人是神女教的一名教女,不幸患上了癌症。月夕姑娘,你见过癌症吗?”

月夕答道:“我知道,癌症是体内的气过度繁衍,反过来吞噬人体的一种绝症。”

“看样子万海学城还是教了不少东西。没错,癌症就是人被自身过度扩张的脏器所吞噬致死的病症。而这个教女之所以患上癌症,是因为她长期在北境蛟族打探消息。”巨母教主暗含怒意,“蛟族就是九州大地的癌症。”

她们走到一间神庙前,巨母教主站定,对月夕说道:“把你的灵石给我。”

月夕掏出灵石,温润的光泽流转其上,显示着其内蕴含的强大灵力。

巨母教主伸手接过灵石,颌首道:“进来吧,来神庙里。”

她递给月夕一支短梧桐木法杖:“闭上眼睛,你能看见什么?”

月夕伸出手,触摸到那支梧桐木杖,她明白熟悉的考验再度来袭,自己需要从这个中感应到一些想法或情绪,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灵力。

和上次在云梦泽占雨音宫不同的是,这次的幻境似乎更为复杂。她双手捏了个诀,闭上眼睛努力感应。

她似乎来到了一处古代的城郊……在短暂的模糊之后,她灵台中的景象一下子清晰起来。

赵直六十万大军兵临朝华城下,朝华城的驻城军却连六万都不到。

仿佛是觉得胜局已定,赵直并不急着攻城,只是悠哉游哉地将朝华城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像残忍的猫捉弄一只必死无疑的耗子。

“朝华城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愿以德报恩。”军营里,赵直对着凰族派来的使者摆出慷慨大度的姿态。

“只要你们投降,朝华城里的所有人,我可以一个不杀,全留你们不死。

“你们只需要服从金莲令即可。

“所有朝华城子民、所有神女教教女、所有凰族人——不准剃发,必须蓄齐腰长发;不准穿裤子和袍子,只准穿裙子;腰宽不得过两掌;不得素面朝天,必须涂抹脂粉;不得放足,六岁以上的凰族人必须缠足。”

“如若不然?”凰族派出的使者问道。

“如若不然,我会往流经你们城内的河流上游投毒、会纵火烧城,或者我心情不好,就直接派出朱厌……你们也不想体会被朱厌吞噬的感觉吧?”

……

使者将消息传回来后,有女人——诚实地说,有许多女人——陆陆续续向赵直军队走去。她们其中有些已经给自己的脸上涂上了雪白的脂粉、给嘴唇抹上了鲜艳的赤红色,有人搞来一头齐腰长的假发,往上面插满了各式钗子金步摇,甚至有人已经裹好了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即使如此也没耽误她走出城外走向蛟族人的坚定。

“叛徒。”

朝华宫内的高墙上,朝华国大祭司巫马代双冷冷看着这一切,不屑呸道。

她身旁的朝华国国君秦云犀嘴角抿紧,一言不发。

“都是你的错。”巫马代双侧过头,对她埋怨道。

“关我什么事?”秦云犀烦躁而不解。太多天没听到一句好消息,朝华城所有人都易燃易爆炸。

“要不是你二十多年前把赵直放走,哪有今天这么多麻烦?”巫马代双在腰部比划了一下,“良勺国当年押给我们的那个四岁的质子,一个病怏怏的被母家放弃了的男儿,还记得吗?”

秦云犀有点印象但不多:“那关我什么事?我按正常流程到时间释放了那批质子,谁知道他二十年后能搞到一只变异朱厌回来杀我??”

“你亲手给了他自由啊。”巫马代双露出阴阳怪气的笑容。

“历史是必然的。”秦云犀反复辩驳着,也不知是说给巫马代双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就算我当时把赵直那批质子全杀了,都不影响变异朱厌的出现。还是会有李直王直得到变异朱厌然后杀来朝华城,不会有什么变化。”

巫马代双连眉毛尖都写满嘲讽:“好好好,你什么都没做错。”说完转身拂袖离去。

秦云犀独自待在高台上,眼神空茫。

是怎么沦落到今日这一步的呢?

她们也是有过好时候的。在575年前凰族联手娜汝族攻破蛟族戴朝都城,刚刚在朝华城建国的时候,凰族人一度以为过去的好日子又重新回来了。

那个时候,戴朝王室全部东逃,其余的蛟族邦国战力也弱,自那之后的三百多年鲜有战事。人们开始潜心研究万物、交流思想,那三百年间,神女教也广为传播,至今神恩河以北还留有上千座没被砸毁的神女堂、神女龛,都是那个时期留下的。

那三百年,甚至除了朝华国以外,凰族还在神恩河以北成立了数十个小邦国。凰族的邦国和蛟族的邦国错杂在一起,偶有摩擦,但大多数时候相安无事。人们可以四处行走、互相拜访,各色诗词学说都兴盛起来。

朝华国最巅峰的时期,国土面积是现在的八倍,金乌神女教的神龛和神堂遍布哪怕是最遥远的代国的大街小巷。她们的学士可以周游列国讲学,她们的教女可以前往各国传教,眉间月不必躲在地下掩人耳目,而是可以光明正大亮出自己的身份而受人尊崇。万海学城在朝华城设有分校,临湘城商会在朝华城设有分会,那时候一切都显得蒸蒸日上、朝气蓬勃。

三百多年的好日子倏忽即逝,蛟族的衡中书院研究出了经过“采药祭”的朱厌,牠的杀伤力百倍增强,成了恐怖的屠城利器。

随着升级版朱厌的诞生,战争再次席卷神恩河以北的土地,各个大小邦国都被卷入,朝华国也不例外。大邦国吞并小邦国、蛟族打凰族、蛟族自己打自己……神恩河北岸一片混乱。凭借着远交近攻的外交手段,凭借着临湘城和纪凰城的经济支援,朝华国又勉强支撑了两百年。

但仍是步步沦陷。

最初,她们将希望寄托在研制出妣镜彻底消灭蛟族,但妣镜迟迟造不出来。

后来,一直与神女教为敌的正清教在朝华国内招摇过市,神女教教女数量却日渐减少。

再后来,为了在几次生死关头获得援兵,她们不得不让步联姻。

最关键的是,她们始终没能召唤出鸑鷟——传说中专克朱厌的神兽。惨烈的现实让人们觉得,朱厌似乎是不可战胜的。

她们周边的邻国渐渐全部被吞并,她们也不得不割地自保。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到最后,朝华国只剩朝华城一城,和城郊方圆不到五十里的田地算正儿八经的国土。

而现在,连城郊的田地也已被赵直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

只能靠……重启那个法阵了。

秦云犀的眼神重新凝聚。

当所有的神兽被驾驭、当所有的圣器集齐、当女神被唤醒……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朝华国绝不会就此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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